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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树木同株 中


  萧昭业将左手背在身后,费力地挥动着手中的木桨。方才萧子隆那拍在黑衣人颅上的一桨极重,而今只余下一名黑衣人在外。萧昭业占据地利,沉着应对,终是一桨将来人撂倒。他趁势扔下木桨,夺过黑衣人的佩剑——眼见那喉间鲜血喷涌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夺去了一人的性命。但他不知道,这将是往后必不可少的杀戮中的第一个人。

  “阿奴,你当真不会水?”瞧见萧子隆一袭紫衣落水时溅起的水花,萧昭业手持鲜血淋漓的长剑,急急转身问道。

  当时何婧英担心泛舟湖上,若让萧昭业划桨,容易露出破绽,故而寻的借口是真是假,尚未可知。

  “不会水。”何婧英亲见这场杀戮,却仍维持着镇静,坚定地说,“但我不怕!”

  萧昭业皱着眉,“你须知,我左手乏力,在水下恐难护你周全。”

  “不要做会让自己愧疚的决定!”女子站起身来,“我不想成为你的拖累。”

  萧昭业的身形晃了晃,握着长剑的右手指节发白。凝望着碧水中的那一抹深紫,他咬了咬牙,终是将长剑掷在地上,跌坐在船舱中。不知是否因着大病初愈,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

  “我不能冒这个险。愧疚与遗恨,我唯有选择前者??”

  冰凉的水流激得萧子隆浑身一颤,臂上的伤口愈发疼了起来。纵然只有右臂,以他的水性尚能潜水上岸。萧子隆屏气浮出水面,满面淋漓间,果然见那身锦衣撇下女子,在暖阳的映照下,挟着急势直逼而来——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就该是那坛子中的王八;他也知道,当那身锦衣的剑锋直指自己的同时,也将背后的空门暴露给了面如白纸、急急追来的她——他要赌,他必须赌!

  船桨闷击头颅的巨响破空而起,掩盖了湖面上一些窸窣的响动。锦衣男子一头栽进水中,清澈的湖面泛起氤氲血雾。

  “萧子隆!”王歆跃入水中,那皓若凝脂的面庞上闪着的盈盈亮光已分不清是水,是汗,还是泪。

  萧子隆额上青筋突起,面有痛色,染血的右手紧握住薄剑的剑刃,左胸被锋利的软剑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差一点,只差一点,那如毒蛇般蜿蜒的剑刃直取的便是自己的咽喉。他缓缓松开右手,剑悠悠地在血水中打着旋,沉了下去。

  “你不是会??轻功水上漂吗?水这么凉,跳下来??做甚么?总不记得,自己是有身子的人??嘴唇都白了??”萧子隆将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一脸无奈。

  “你再说这些废话!”王歆又气又急,哑声问道,“伤怎么样了?”

  “我这下承认了,你的武功??比花拳绣腿好那么一点。本来以为我这条小命算是交代了,结果??也就是划破点皮嘛!”

  “行了行了,嘴里没半句正经话。”

  王歆从身后环抱住男子,便要勉力支持着他往船边游去,骤然觉得腹中绞痛,下体一暖,似有什么在逝去。

  “我??”王歆惊惶之下,显得面色更加苍白了。

  察觉到女子的异样,萧子隆急急回身:“你怎么了?”

  “没事!”

  王歆咬着牙蹬水,往船边游去。萧、何二人急忙搭手,将他们扶上了船板。

  “歆儿,你可是受伤了?”萧子隆半躺在床板上,挣着想要坐起。

  王歆撕扯衣料的动作一滞,随即发狠似的将手中的袍布撕开,压在萧子隆左胸的伤口上,痛得他龇牙咧嘴。萧昭业接手摁住萧子隆的伤处,王歆腾出手来,便要包扎他左臂上的剑伤。

  “你——是不是受伤了?”萧子隆皱着眉头,右手紧紧钳住女子的手腕。

  王歆身体发虚,挣不开男子的手,唯有苦笑着,颊上滑落两行清泪,“我没有受伤??只是孩子??怕是没了。”

  “歆儿妹妹??”

  萧子隆一怔,右手缓缓松开。王歆抹了把脸上的泪水,继续用手中的布条包扎起,那划破的衣料下触目惊心的剑伤。

  “我没见过他,我知道他的存在还不到一月。”萧子隆木着脸,眼神却坚定异常,“反倒是我认识了你四年,喜欢了你四年。我只要你好好的,知道吗?”

  “嗯??”王歆闷声答应着,泪水却止不住地滑落。

  萧子隆伸手将女子揉入怀中,透过那层被湖水浸透的湿衣,感受着滴落胸口的点点泪珠。

  “你放心,我定会让那些害你我承受失子之痛的人,血债血偿!否则,枉为人父!”

  这话就像一根刺横在萧昭业的心口,方才那锦衣男子念念有词的口型还历历在目。萧昭业心中不忍,别过脸去,望向湖面,随即淡淡地道了句:

  “船来了。”

  远处的湖面上几只船筏正朝这边急速划来。那数只轻舟之上,站着的正是王歆的哨声唤来的一众侍卫。

  ??

  “禀王爷,王妃身体底子好,并无大碍。只是这腹中胎儿,已是难保??”

  “下去罢!”

  萧子隆阖目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轻声慢步地走了进去。

  “你的伤,郎中怎么说?”女子支着从床上坐起,张口问道。

  萧子隆忙上前去,用右手扶住她,缓缓坐在了榻上,道:“皮外伤,不妨事。”

  男子回身,朗声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屋门重又关好,她勾了勾嘴角,问道:“孩子,没了,对吗?”

  “嗯??”萧子隆缓缓点头,“你放心,孩子还会再有的。”

  “为这孩子,我已哭过一次,便不会再哭了。”王歆抿紧嘴唇,问道,“这帮刺客的底细,有头绪了吗?”

  “我也不瞒你。那带头的刺客见到昭业之时,面色有异,口中喃喃地念着两个字。我猜测,那两个字乃是——”萧子隆轻叹一口气,“‘公子’。”

  “‘公子’?”女子惊异,“你是说那刺客称呼南郡王‘公子’?那这幕后主使之人岂不是??”

  “我大哥??”他苍白着一张脸,“东宫太子萧长懋??”

  “不??不会的!”女子颤声,“你们是??手足啊。”

  “我之前的确未曾料到,他的心胸竟这般狭窄!但你忘了昭业东宫遇刺一事了吗?为保皇位万无一失,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狠下心来,何况我这个不听话的弟弟!想来是我此次巡察之时的所作所为碍着了某些人的眼,这才想要除之而后快罢!”萧子隆的拳头攥得“硌硌”作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既出手,更伤及你腹中孩儿,我怎能坐以待毙!你放心,明枪暗箭,我终会为我们的孩子讨个公道!歆儿,你怎么了?我说错甚么了?你哭了??”

  王歆木着张脸,面无表情,嘴唇微张,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泪水却星点滴落。萧子隆焦急地轻摇着她的肩膀,才令她渐渐收神,将视线聚焦在眼前这张因一时慌乱而显得狼狈的俊朗面孔上。

  “对不起,我明知道你心里难受,还总和你说这些事??你若想哭,便痛痛快快地哭出来;你若想忘,我保证不会再在你面前提起此事,徒惹你伤怀。”

  王歆伸出手来,用右手食指的关节轻拭眼角,看着手指上的那抹湿润的亮色,似有些难以置信。

  “我——哭了?”

  “歆儿,你别吓我。”萧子隆忧心地望着她。

  “子隆,你方才说甚么?”她忽而问道,眼瞳澄澈明晰。

  “我方才说??这些刺客多半是受了太子的指派。”

  “你说,你要对付太子,是不是?”

  “我??是。”

  “万万不可!”王歆一把揪住男子的衣袖,花容失色,“太子苦心经营这么些年,已然权倾朝野,你若与之相抗,无疑是以卵击石!”

  “难道这杀子之仇便不报了吗?”萧子隆既惊又疑,“大哥麻木不仁,蛮横无情,这些年来一直树大招风,在朝野中树敌不少。我若能善用时机,未尝不能摧枯拉朽!”

  “可是你又何必去做那出头之鸟?比起报仇,我宁愿你平平安安,继续做你的清闲王爷!”

  “歆儿??”他淡然一笑,侧身将女子拥入怀中,“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不争,大哥便能放过我吗?此番我们死里逃生,下回可还有这样的好运气?我知道你在想甚么,挂印解权,服软示好,对不对?莫说大哥随了父皇多疑的性子,就是我自己也咽不下这口气。唯有如此方能真正保我们一家平安。你放心,我定会小心筹谋,谨慎行事的。”

  “萧子隆!”王歆遽然一把推开男子的怀抱,正颜厉色道,“你这是在与虎谋皮,一旦事败,不仅你一人不得好死,整个随郡王府都要为你陪葬!你若一意孤行,就莫要牵连与我,我们和离罢!”

  萧子隆一时哑口无言,只是怔怔地打量着女子,听着耳中那冰冷的话语一次次回旋。他心潮澎湃,是惊愕,是失落,是犹疑,是愠怒??

  他听见自己沙哑着嗓子,干笑道:“和离?三年前我没有答应,现在更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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