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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容华若桃李 上


  永明十一年二月,大齐萧太子病逝,齐帝大恸,悲极病倒,下诏以衮冕服为其入殓,谥号文惠太子,安葬于崇安陵。并封文慧太子长子,南郡王萧昭业为皇太孙,付诸国事,二皇子竟陵王萧子良辅之。时,朝野颇有微词,以为南郡王年幼,难当大任,当以竟陵王为皇太子。齐帝只作不闻。

  其时,储君之位新替,皇上龙体欠安,朝野上下难平,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各路流言明暗纠缠。齐帝登基后的清明统治所维持的稳定局面,眼见要被打破。

  虎踞于大齐以北的魏国,乃是鲜卑族所统治的政权。其主拓跋宏文韬武略,为政以来励精图治,百官恪尽职守,邦内民生安稳。北地游牧,身材魁梧,弓马善战,一直是齐朝的心腹大患。

  而今,数骑快马绝尘而来,将一则十万火急的军情送入皇城之中——拓跋宏亲诏各地,举国戒严,不日便要率军南伐。

  齐国内外交困,急诏征兵,严守边防,以拒北夷。

  与此同时,建康城外,并排而立两匹辕马正不耐烦地踢着蹄下的黄沙。暮冬时节,路上的雪渐渐化开,寒风依旧刺骨凛冽。厚实的裘衣抵挡住冬天的寒意,皇城门下的话似怎么也说不尽,交握的手贪恋着掌心的温存,一时竟像那舒展开来的画卷,别有一番离别之美。

  他说,他如今顶着皇太孙的名头,恁多双眼睛盯着,行事不够便宜,不如由她前去南郡,派几个得力的门客出面,将父王生前的武将文臣好生安抚笼络,以备日后。

  她虽是点头应承,却不由得忧心,鲜卑方欲侵犯我大齐领土,他便教她离京往南,难道是存了万一之心?大概是她多虑了罢,毕竟早在文惠太子尚为南郡王之时,在该地培植了许多旧臣部下。今番欲将他的势力完全化为己用,必得恩威并施,怀柔安抚。天下之大,能叫这班旧属名正言顺而不引人生疑的聚集之地,唯有故土。她若去了,好歹有太孙妃的名号在上,就算不露面,也显见诚意。

  “南郡天气暖些,事办完了,就多呆些时候,待入夏了再回来罢。”

  “莫不是你早已金屋藏娇,巴不得我在外,免得坏你的好事?”何婧英眼珠滴溜溜地一转,嗔笑道。

  “你啊!”萧昭业皱了皱鼻子,轻笑,“吃醋的模样倒是好看。”

  “若府中真的添了一位佳人,我自会迫不及待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欣赏。届时一不小心带倒了个醋坛子甚么的,也是情理之中。”女子撅撅嘴,模样甚是娇俏。

  萧昭业笑着,抬手刚要摸摸她的脑袋,却见一头齐整的盘髻,终是不忍心下手,只有不甘地缩回手来,改为轻拍肩头。

  “不过话说回来了,”她敛了玩笑神色,“我此去带上屋里一干丫头也就是了,吴妹妹偏偏被安排着随行,不要说这不是你的意思??”

  “怎么就吴妹妹了?”萧昭业轻刮女子的鼻头,“那些陈年旧事还记着她做甚么?她现在就是浣衣房的一个婢子,与你同行自是伺候你的。不过你猜得没错,这的确是我的意思。毕竟四叔的事,她也是代人受过,冤枉得紧,我想着你此行不若就将她留在南郡,供她一生衣食无忧也就是了。”

  “是是是,好歹她服侍王爷一场,我这个做姐姐的自不会亏待于她。”女子板着个脸,似乎真的生气了。

  “生气了?我都放心将她放在你手里,任你发落了,你也该知道我对她再没有半分私情。”萧昭业见势,忙扯开话题,扭头唤道:“马澄,你过来。”

  马澄打点好奴仆乘坐的车马后,即垂手立于两丈外的马车边静候,闻言,应声走上前去。

  “他叫马澄,是我们府上的门客,才华横溢、办事周全。此番前去南郡,你有甚么事,可放心交由他。”

  何婧英抬眸望向那俊秀面庞,忽而掩唇笑道:“我还想着怎么这么眼熟。他,我原是见过的,就在两年前,你困在东宫中那会儿。”

  “王妃好记性。”马澄躬身道。

  萧昭业怔了怔,似是回忆起来:“哦,是了是了。多亏他机变,否则你急起来,还不知会捅多大娄子。”

  “是了,我尽会添乱,这趟南郡之行,王爷还是另请高明罢!”

  “好了好了,是我失言。”萧昭业笑道,“时候不早了,现在启程,还赶得及在日落之前到安莱镇上,一品梅花坞的佳肴。你不是嘴馋很久了?”

  “好吧。”她认真地点点头,“我今日先尝尝,若真的名不虚传,待我归程之时,再捎上些给你。”

  萧昭业闻言,笑意僵在了脸上。梅花坞不仅以菜色极精,菜金极贵和梅花酿极醇而名扬天下,更有一个出了名的怪规矩,便是只在梅花开放的寒冬与春时开门迎客。她似是无意提起,却隐隐违拗了他方才望她在南郡多加停留的嘱托。颇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她想做的事,似乎就没有办不成的,多劝也是无益。

  “你若喜欢,重金将梅花坞的厨子聘来王府便是了。”

  “想来这梅花坞中人当是同梅花般有些傲骨,如若为区区金银而折腰,岂不白负了这‘天下第一酒’的盛名?放心,知道你也垂涎梅坞的珍馐很久了,一直无缘得尝,我速去速回,不会让你久等的。”

  “好。”他笑得云淡风轻,“我等你。”

  何婧英笑笑,转身向车辇走去。

  马澄神色一肃,向萧昭业行了一礼,得对方点头示意后,慢退数步,直起腰来,高声令前车开道,后驾随行。

  ??

  原以为梅花坞这般名气,当立于闹市,金砖碧瓦;权贵高门,迎来送往。可直到仆役勒住马车,丫鬟掀开车帘,“梅花坞”三个字映入眼帘之时,何婧英才诧异地眨巴眨巴眼,缓步下车。矗立在眼前的是一幢三层的小楼,立于荒巷,灰墙黑瓦;掌柜小二,闲坐门庭。怎么说,何婧英只能发挥想象力,把这理解为修身养性、参禅悟道的清静所在,果然——不落俗套。

  梅花坞的菜品虽妙,却是离奇得贵,除了挥金如土的败家公子和慕名而来的高门贵族,几乎没有人舍得在这里用餐。据说,梅花坞开张已有十余年,除冬春之时外,常年紧闭大门,而这菜金、酒钱奇贵,刚开张那两年,所有客人都是走着进去,然后望着菜单的眼睛瞪得如铜铃,逃似的飞奔出来。是以头先两年,梅花坞未入寸金。但这家酒肆仍照当初的规矩做生意,辰时开门,戌时打烊,价钱一成不变,装潢一尘不染——也不知哪来的钱财打点。

  直到一富家公子途经安莱镇,停车歇马,大步流星地进店去,掀袍一坐,张口就喝上几道菜名,又叫拿好酒。后厨难得开火,小二恭恭敬敬地端上佳肴美酒,公子吃得尽情尽兴,喝得如痴如醉,临走时撂下一锭五十两纹银,叫小二给他捎上五坛梅花酿,其余的就不必找了。小二很是为难地扣下他的马匹,委婉地告诉他,这一坛梅花酿便要七十两银子,他方才的一顿饭钱一共是一百二十三两六钱??公子眼中顿时淌下泪水,一是为着自己不留神进了家黑店,二是为着自己再没口福一尝那梅香甘醇的佳酿。

  一码归一码,有了这第一个挨宰的食客,自此梅花坞名声大噪,梅花酿更是在前些年摘下了“天下第一酒”的桂冠,安莱镇也因此闻名于世、脱贫致富。早有传言称,这梅花坞的主人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将这酒肆作为每年冬春之际时的居所,为防宾客盈门,扰人清静,故定下了这极高的菜金。只是这传言也有颇多疑点,就比如何婧英曾诧异地问道:“既如此,那人为何不索性置一处私宅,再请几个好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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