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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攻南


  两国互市所划出这方圆百十里的地方,经过近一年的发展,愈加繁华热闹。原本荒凉的边境上,随着天下商旅接踵而至,声名远播四海,不仅各国商社纷纷在此处设立分社,就连那些小摊小贩也能在此赚到钱,站稳脚。

  然而,几家欢乐当然有几家愁,沈风就是其中之一。他是扶迎国人,原本在永州做布匹买卖,小本生意也算风生水起。自从两国设立互市后,他便向亲戚朋友筹借些银两,在互市之地开了一个规模较原先大的布庄。以前做得都是本国生意,如今也和外邦商人有了来往,起初也尝到淘金的甜头。

  可好景不长,互市中原本松散的东隅国布匹商贩,在瑚琏商社的主导下,成立了一个名为“布汇”的组织,实际就是商盟。布汇聚集了东隅国各地精美的织品,更重要的是价格低廉,只要涉及到布匹的生意,几乎都能在布汇达成满意的交易。

  商盟的成立极大影响了沈风的生意,渐渐连生计都成了问题。他和几个扶迎国同样失意的布匹贩子,只能成日在酒肆里喝着酒,骂着布汇,再骂骂瑚琏商社,还能怎么办呢?吃不上饭这事,总不能去报官吧。别国的商盟一没杀人放火,二没打家劫舍,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也在心中盘算过,若今冬没有起色,不如索性卷铺盖卷回家,继续回镇上卖布,勉强糊口就好。

  此时正是酷暑时节,人难免心浮气躁。一日,沈风盯了大半个月的一宗生意,竟然在店门口被布汇的人劫走了。他做了大半辈子生意,是极重商德的人,这种砸人饭碗的事太不厚道,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怒之下,雇了几个流氓土匪,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将布汇的仓库放火烧了。

  瑚琏商社为商盟撑腰,不过几日就查出了幕后元凶,将沈风绑到了东隅国济州府衙。这件看似普通的民纠,竟在扶迎国商人中引起轩然大波。表面公平互惠的互市,天平实际越来越向东隅国倾斜,无处宣泄的扶迎商人猛然掀起骇人波涛,他们涌入济州府衙,愤怒地高喊着,“放了沈风,瑚琏商社滚出互市”的口号。

  彼此早有罅隙的两国商人,开始发生大规模的械斗,伤人烧货时有发生,已成失控之局。不过几天,蓬勃兴旺的市场变成一片狼藉,府衙的牢房人满为患,交易几乎中断。这件事因涉及邦交,永、济官员无法决断,都以六百里加急火速报送各自京城,寻得解决办法。

  扶迎国的六百里加急文书,递到了阳夏城珍极苑。去年入冬以来景睿的身体大不如前,正值盛年却缠绵病榻已久。太医说景睿是咳喘之症,冬病需夏治,因此建议移驾珍极苑调养病体。皇帝身边只有丞相陆启一人侍驾,这园子就是他当年任职工部时主持修建的杰作之一。

  每日全国各地的奏本都送到珍极苑,日常事务陆启直接代皇帝草拟旨意,除此之外的重大决策都需整理呈报皇帝,这种决断权力实际非常大。比如今日这封六百里加急文书,他就十分犹疑。原本不过是一件小事,这样的事每日简直多如牛毛。

  他先将奏本放在日常文书中,寻思了片刻,此事虽然是商人械斗,但牵涉互市邦交,更重要牵涉到瑚琏商社,将它又抽出来放进需呈报的文书中。但始终觉得不妥,陛下如今病体沉疴,最关心的莫过于对北方部族的战事,这样并不能为他分忧,又将奏本抽出来。如此反复几次,只得先将它放在一旁。

  陆启每日辰时三刻觐见陛下。今日他按时前来景睿寝宫,跪在地上问了安,可景睿躺在床上却没有说话,周围一片静寂,愈发突显房外树上阵阵蝉鸣的聒噪。陆启向宫中小太监使了眼色,将他叫到身边,悄声吩咐带人将树上的蝉都打掉。

  小太监带人照做,没过一会功夫,竟真得听不到蝉声。景睿躺在那却忽然说话,“怎么没动静了?”陆启即刻明白陛下所言,轻声回道,“启禀陛下,入了仲夏,这些东西晨起就开始聒噪,臣担心影响陛下的休息……”未等陆启说完,景睿斥责道,“自作聪明!”

  陆启惊出一身冷汗,一句话也不敢说,抬头看景睿半躺在那,目光空茫,正望着窗外出神。又过了半晌景睿才冷言道,“去,将近日的本子都拿到这儿来,朕要看看。”

  陆启恭谨回道,“启禀陛下,臣都已经全部带来了,请陛下过目。”景睿不说话,侧头看看陆启身后两个小太监手中所捧的奏本,质问道,“这是全部吗?怎么会这么少?我让你全都拿来。”

  陆启今日实在摸不准陛下的心思,战战兢兢回道,“陛下身体抱恙,太医嘱咐多卧榻修养,不宜操劳过度……”

  忽然景睿坐直身子,冲着陆启咆哮道,“朕还没死呢!”

  “是是是……”陆启看着景睿盛怒的面容,连忙擦着脸庞的汗珠退出了寝宫,吩咐太监将近日的奏本都送到寝宫来。如山的奏本送进来,景睿斜靠在床上,拿起其中一本仔细阅读起来,读完便将奏本直接从床上扔出来,众人吓得没人敢上前拾起。

  地上已经扔了十几本,七零八落散在各处,陆启一直观察着陛下面部神情细微的变化,看得哪个奏本,当时是什么神情都记在心中。忽然,景睿毫无征兆地开口叹道,“陆卿啊,我觉得有件事很有趣,不知道你发现没有。”

  “微臣愚昧,还请陛下明示。”陆启回道。

  景睿望着陆启道,“你没发现这奏折总是扎堆呈上来?本月初五递上来的本子,十本有九本都在谈及需加强对北部边境的防御工事,说来说去就是要钱,要加军费。然后本月初十递上来的本子就更神了,我翻了十本,全都是上奏朝廷说两国互市对我国的弊端,扶迎不善经商,导致大量财富都流入东隅国,长此以往对我国大为不利。朕是天子,我怎么感觉始终被人牵着鼻子走呢?”

  陆启惶惶不安,伏在地上回话道,“陛下多虑了,军事财政原本就是国之大计,当然奏本很多。”陆启已经明白今日陛下剑锋所指,只是故意避重就轻,说了番意义空洞的话。

  “近日没有司马泓的奏本?”景睿终于忍不住问道。

  陆启解释道,“回禀陛下,没有司马将军的奏本。他如今正忙着出征北方的准备,一应事务都已安排妥当,想来是没有需再呈报的事情,若是再有奏本,必然是从前线发回的捷报了。”

  “哎……”,景睿仰天长叹,“只有他能打胜这场仗。”

  陆启绝顶聪明,已经明白陛下今日这股子邪火从何而生,如今陛下龙体欠佳,司马家的一举一动都触动了他最敏感的神经,他既希望司马泓能在北边打胜仗,又不希望他打能打赢。如今唯一的皇子傅恒凌年幼,若陛下真是天不假年,届时君弱臣强,大权旁落,司马家难保不会挟幼主令天下。

  这问题症结就是司马泓的确担得起战□□号,陛下对他既用且防,实在两难。今日他提到增加军费和互市弊端两件事,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相同之处都是司马家在幕后操控群臣言官所为,到底要达到什么目的,只有司马泓自己说得清,于是陆启上前试探地问,“陛下提到司马将军,是不是要在他出征前,再召他到珍极苑来一趟?”

  “对,你去传召司马泓来,有些事我要再问问他。”景睿累了,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又阖目躺下,陆启领了旨意派人去昆吾大营召来司马泓。陆启觉得这对君臣关系的确耐人寻味,曾经他们携手诛灭梁党,匡扶天下,君臣一心。自从泓和澜星公主阴错阳差,错失姻缘后,他们彼此便生出嫌隙。就如同今日这般,臣有建言,君有托付,都需绕个大圈子才能实现。陆启想,他在陛下身边多年屹立不倒的原因,就是因为君臣关系始终--简单。

  若说泓在阳夏城有什么特别喜欢地方,曾经是鼎中楼,现在已经没有了。若让他说出特别不喜欢的地方,便是这座皇家园林珍极苑。两年前,正是因景睿要修建皇家园林导致庞州民变,东隅国萧子源设下圈套,控制粮道,大批屯粮,让扶迎国无粮可赈,才导致澜星不得不嫁去东隅国联姻,一切悲剧的命运从这儿开始蔓延。

  珍极苑引芷水成湖,寝宫正建在湖中岛屿上,岛上茂密地种着苍松、翠柏、桐树、五叶枫树等繁多树木,池中荷叶连绵无尽,荷花点点娇红,夏日骄阳映照,碧树绿水映衬着皇家的红墙金顶,极是幽静超然。

  越是美景,反而越令人伤怀,泓目不斜视径直向陛下寝宫而去。景睿并没有在床上躺着,他正坐在窗前抚琴,白衣散发赤足,几缕阳光透过树荫照在他的肩膀上,从背影就可看出弹琴之人的骤然消瘦,《十面埋伏》的曲调本该是激昂地惊天泣地,或许是力不从心,曲中金戈铁马、生死搏杀的气势衰减许多。

  人生最难预料的便是寿数,泓从未想过司马家的机会这么快就会来临。一曲终结,泓在他身后跪着,见景睿的背轻微的起伏,显然刚才弹琴消耗许多气力。

  “末将司马泓参见陛下!”司马泓率先打破这屋内的静寂。

  “爱卿平身。”景睿没有回头,但他能感觉身后的人,正在用最大胆的目光直视着自己,“今日召你来珍极苑,是有一件事想征询你的意见。”

  “陛下明示末将。”

  “两国的互市如今闹得不可开交,以卿之见该怎么办?”话音刚落,景睿又补充道,“你可别说只懂带兵打仗,经济民生之策一概不通的话,我并不想听。”

  司马泓知道,景睿已经明白朝野关于互市弊端的讨论,最终的落点在哪,他自己不主动提,无非是要让他亲口说出来,便开门见山道,“启禀陛下,两国开设互市以来,天下之利汇集于此,但东隅独占九分,我国也就能有一分利,长久如此,东隅国富民强,威慑天下,扶迎一统天下的难度更大。此时,就是我们灭掉东隅最好的时机。”

  景睿转过身来,看着泓冷冷一笑,“司马泓啊,你这么急于攻打东隅,是因爱生恨吗?我想你应该很不喜欢朕这座珍极苑吧,我记得去年春天我邀群臣在此踏青赏春,你就称病推脱。”

  泓毫无畏惧地直视着景睿的眼睛,平静答道,“陛下错了,我不喜欢的是至今仍立在嘉福殿中的那扇锦屏,它掩盖了这世间最丑恶的阴谋。”

  “混账!”景睿怒喝,接着便引起猛烈地一阵咳嗽,喘不上气憋得满面通红,伏在琴案上久久不起。泓听他训斥,只是又从容跪下,没有喊御医太监,也没有上前抚慰。过了好久,景睿才渐渐平复,脸上浮出古怪的笑容,“你想攻打东隅国,好啊,我可以同意,咳咳……我还要封你为征南大将军,领兵二十万出征,提拔司马泰为户部侍郎,专为征南战事调拨军饷粮草,保你无后顾之忧。但是我只有一个条件,灭了东隅国,把澜星带回来。”

  灭了东隅国,把澜星带回来,这不正是泓所梦寐以求的事。可是听到景睿将它作为唯一同意出兵的条件,当他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才发现,傅景睿已然动用了全部的智慧,既能在短期实现统一,又可制衡住司马家。若自己想成为一个成熟的野心家,那么恩怨情仇都该视若无物。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女人,而他所做的一切,都会让这个女人彻底地痛恨自己。

  一个彻头彻尾的悖论,让这个赫赫而立的战神没了心魂。景睿又转过身去弹那首《十面埋伏》,琴音比之刚才更加流畅,如江河入海,涛声拍岸激起千层浪。

  “速去北方解决了色楞人,若是败了,你也就别回来了!”司马泓在离开寝宫的回廊上,听见景睿对他在出征北方前,嘱咐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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