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再遇秦阳姿

夏天的风，吹得人懒懒的，钟褚灵本来身子虚弱，近来愈发不肯动了，整天窝在宫中，百无聊赖，这天正与慕云梵下棋，忽见院中的月桂冒了几个花骨朵，百感交集。

        蒋玄告诉她，裴霖已被钟褚怀所救，现藏身于清临，施隰被招回了徒泉，计划一切顺利，让她做好准备。

        上野，她不会再来了！

        “姐姐，该你落子了。”慕云梵的声音将她拉回，她棋技大增，偶尔都能赢墨夷旻禛几回了。不过，她们都很清楚，那是他心情好，让她的。在他那儿受到鼓励，慕云梵越发用功了，三天两头就拉着钟褚灵下棋。

        看褚灵落下子，慕云梵满脸凝重，褚灵好笑，道：“亏得你还赢过君上，怎么这步棋都看不明白？”枉费她好心，让她做活。

        慕云梵摊手叹口气，放下棋子，道：“君上倒肯让着我，偏灵姐姐狠心，在你手上没赢过一回，好生气人！这盘棋又没有胜算了。”说着，伸个懒腰，打个哈欠。

        若鹿这时候端着托盘进来，道：“这样热的天，下了这一天的棋，也乏了，来喝杯豆蔻熟水，解解暑气。”

        慕云梵正渴，喝了几口，夸赞道：“还是姐姐身边的人手艺好，我宫里那些就做不出这么可口的豆蔻熟水来。”

        “你要爱喝，我让她们做了常给你宫里送些。”褚灵大方道。

        “那便多谢了。”慕云梵心满意足道，咕咚咕咚又喝了一杯，方才解了渴。

        以前，云思俭也总夸她宫中的豆蔻熟水最好，钟褚灵有些睹物思人，道：“不知栖栾宫娘娘怎么样了？”

        “好好的提她做什么？”若鹿进来放下点心，听见了，回了一嘴。

        “不过突然想起罢了。”钟褚灵转动着手里的杯子，好像倒影里，有那年夏天的蝉鸣。

        慕云梵道：“白先生回来了，她出不了事的。我倒去栖栾宫探望了几次，她精神不大好，有些恍惚，我看了那样子有些害怕，瘦骨嶙峋，好像变了个人，同她说话，她也不言语。”

        钟褚灵听了，心中立刻想到“积郁成疾”四字。

        白幼虚被墨夷旻禛传回，她早知道，他与云思俭的关系亲近，难保不怪罪自己，这样一想，只觉又要失去一位挚友般难过。

        第二天更热了，她鬼使神差的想去看看云思俭。

        绸伶死后，栖栾宫的宫女倒对她客气了不少，很快她们便在一处凉亭里找到了云思俭。几个宫女守在一旁，看着她静静地趴在美人靠上，呆呆的注视着被风吹皱的湖面，光影映射在她脸上，波光凌凌，却挽回不了生气了。

        钟褚灵遣散了宫女，若鹿在远处的树荫下等待，她将陶罐里的豆蔻熟水倒进茶杯，走近，递到云思俭面前，轻声道：“云姐姐，喝点豆蔻熟水吧。”

        云思俭像才发现有她这个人，回头先是愣了一愣，随即接过杯子，慢慢喝了两口，一颗眼泪颓然落下，仍旧看着湖面，迎着微风，道：“跟以前一样好喝。”

        钟褚灵为她擦了眼泪，欣慰她并没有病入膏肓。云思俭慢慢拂下她的手，“你何必来？”

        “我来跟你道别。”她不知为何要告诉云思俭，也许只是想让她好好活下去。

        云思俭回头，见她说得认真，“你要去哪儿？”你还能去哪儿？

        “以后你就知道了。”

        “呵，你去留不与我相干，你即使死了，君上的心也在你身上。”云思俭绝望道。

        “你错了，他的心不在任何人身上，包括你和我，以前没有这样的人，以后也不会有。我的痛苦，你承受不了，也不必说与你听，所以别说这么可笑的话。”钟褚灵转身道，想起以前的种种，深吸一口气，道：“不管你信不信，他对你，是最好的。”

        选秀的那天下了大雨，各秀女的状态都不好，众人看了大失所望，旻禛甚至没有听内侍将她们的名字报完，便按预先准备好的折子选了几家的小姐。

        人群中，只听一声呵斥，大家纷纷望去，是一个宫人在训斥一个小姑娘，小姑娘低着头，脸上通红，楚楚可怜的模样很惹人怜爱，一问，才知是孔府送来的秀女，一时没留意脚下，踩到了宫人的衣摆。

        墨夷旻禛听着述季在他耳边报告着这秀女的背景，原来只是孔府的亲戚，且孔府势力并不大，没有多少利用价值，因而他并未太在意。

        但钟褚灵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眼神却并未逃过他的眼睛，一时起疑，仔细一看，认出了小姑娘，那人正是秦阳姿！

        当初秦阳姿与他们在上野城外分别，投靠孔府，不久她父亲亡故，她姑母可怜她，怕她伤心过度伤了身子，便瞒了下来，她几度要返乡，都被姑母以各种理由留下，还派人假做他父亲的笔迹劝她安心待在上野，她也未怀疑，这一留便是大半年。

        这半年里，她对墨夷旻禛念念不忘，少女怀春，无数次想象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与他巧遇，她甚至连见面该说什么，都幻想计划了好多说辞，这样想着，终于命运眷恋，很快便得到了这样的机缘。

        伽蓝盛会上，她见到了浩浩荡荡的王家车队，也见到了端坐在香车宝马之上的墨夷旻禛和钟褚灵。

        明明分别时互留了地址，怪不得迟迟不来看她，她这才猛然明白。

        原来的妄想非但没有拉近距离，反而变成梦想飞远了。回到孔府，消沉了好一阵，她姑母担心，找孔文安一问，才知原委。

        孔家没有女儿，遇见这次难得的选秀之机，便告知了秦阳姿，她也不扭捏就一口答应了。

        墨夷旻禛倒很乐于这时候能见到与钟褚灵关系亲近的人，便对她说：“是阳姿，回来一路你们就形影不离的，让她进宫，可以给你做个伴。那孩子活泼机灵，让她待在你身边，也热闹些。”

        钟褚灵立刻摇头，道：“我有云梵妹妹陪伴，并不觉得烦闷。”看着秦阳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巴巴的看着自己，她不是不知道她对墨夷旻禛的感情，可她不希望秦阳姿重蹈她与云思俭的覆辙，只得狠下心，低下头道：“当初只不过萍水相逢，并没有那么亲近。”

        旻禛深深看了她一眼，轻而易举看穿了她的谎言，知道她这是在“保护”秦阳姿，有些生气，往椅背上一靠，道：“寡人就觉得她挺好，半年不见，已出落得如此清丽了，仔细看来，跟你还有几分相似。”

        若她没表现得那么紧张，大大方方承认与秦阳姿的关系，他并不会为难，只是过了这么久，自己在她心里还是那么十恶不赦，连她的朋友，他都不配靠近么？那他就偏要靠近给她看看！

        听出了话里的挑衅，褚灵也有些着急，她知道他这人疑心极重，尤其是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就乐于与她作对，她真怕他一句戏言，毁了秦阳姿的一生，便故作轻松道：“那孩子出生乡野，无拘无束惯了，不懂宫中的规矩，进了宫多有束缚，天性被捆绑久了，君上觉得新鲜那份可爱也会随之而去，不若让她回去吧，让她一生自由自在岂不更好？”

        “你是说寡人喜新厌旧，朝秦暮楚？这后宫是你们的牢笼？进了宫便永不得自由，孤独困苦地过一辈子？”旻禛气极，拉着她一口气逼问道。

        褚灵甩不开他的手，知道他已动了气，忙道：“臣妾不敢，君上误会了。”

        “误会？你句句影射，真当寡人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他多希望，这时候她跟他吵，跟他闹，说他蛮不讲理，说他无中生有，那样他还能继续跟自己说她对他并非全无情谊，可她偏偏闷不做声，恰好证实了他的猜想，胸中一团火气越烧越旺，终于拂袖而去，几个月来，努力维系的一团和气，终究抵不过一句话不投机的不欢而散。

        秦阳姿进宫后的第二天，就到青梧宫看望钟褚灵，两人久别重逢，说了好多话。

        谈起当初与他们相遇，秦阳姿还啧啧称奇，还把当初在客栈撞见他们抱在一起的小插曲告诉了她，还说她早该猜到他们的关系，只是当时他们兄妹相称，她才迟钝如此。

        想起那时候墨夷旻禛看钟褚灵的眼神，分明就是有鬼，目光都能黏在钟褚灵身上，难怪分离之时，孔文安只见过他们一面，都玩笑说墨夷旻禛好福气，夫人长得那样标致。

        看秦阳姿越说越开心，钟褚灵更觉得对不起她，兀自问道：“你不怪我么？”

        秦阳姿一怔，道：“怪姐姐什么？”

        “你没听她们说么？是我阻止君上选你进宫的。”

        秦阳姿双眸透亮，好像有溪水流淌过，对她笑了笑，又低头吃点心，不以为然道：“听说了，但我不信，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一定不会这么对我的。”

        褚灵不想骗她，坦言道：“她们说的是真的。”

        秦阳姿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伸手在盘子里拿了个果子塞进嘴里，道：“即使是真的，我也知道你断不会害我。历来哪个君王的后宫不是血雨腥风，戏文里都是这样说的，你是不想我也遇上那些可怕的事，对不对？”

        她这一番话，让钟褚灵十分感动，她的亲妹妹，她自以为可以付出真心的朋友云思俭，还有她爱的人墨夷旻禛，倒远不如眼前这个相识不过十几天的女孩儿，这种无条件的信任，让她心里暖洋洋的。

        有秦阳姿的陪伴，钟褚灵心情果真好了许多，青梧宫整天欢声笑语，就当她以为她可以安然度过剩下的时间，可以放心离开之际，宫中又传出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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