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赞许
她深吸了口气，端着托盘，抬脚进殿。
屡次被他所伤，她自觉在他面前，气焰总是矮了半头，只惆怅没有其他大户小姐的跋扈刁蛮。前几次他出言不逊，她嘴上虽利落回敬，双脚却在微不可查地发抖。
进门时，特意不服气地直了直腰板，为自己打气。
墨夷旻禛把案上的奏折放好，托着下巴，看着她冉冉走进，并不说话，只静静地等，看她要出哪一招。
款步走到他身边，把手里的托盘轻轻放在案上，堆笑道：“听思俭姐姐说，君上近日为国事忧虑，臣妾无能，不能像思俭姐姐那样能做君上的解语花，只好做点吃的，以期能为君上分忧。”
把盘中的小翠碟取出摆在他面前，讨好道：“臣妾听说烦心的时候吃些甜点，心情就会转好。这雪绵豆沙，是臣妾依葫芦画瓢试着做的，冒昧呈于君前，还请君上别嫌弃。”
说完，眼巴巴看着他，他却没动，看着盘里的东西，表情很是抵触，褚灵明白过来，他吃的东西，没验过是绝不会动的，倒是她疏忽了。
伸手取了一个，当着他的面吃了，以示没毒，等她吃完一个，他才赏脸一笑，慢悠悠吃了一小口。
这一笑，可把她吓坏了，只觉活像大白天见了鬼！她宁愿他对她冷嘲热讽的。
他吃了一口就搁下了，里面的豆沙才是整个甜点的精髓所在，怕他不识货而浅尝辄止，出声提醒道：“君上，这里面的豆沙……”
内侍进来打断她，道：“君上，前线来报！”
“说。”
内侍看了眼钟褚灵，支支吾吾，她不想叫他为难，起身准备走，墨夷旻禛食指在桌上点了点，道：“但说无妨。”她又重新坐下。
唤进一个风尘仆仆，满面风霜的士兵进来，他扑通跪在地上，道：“启禀君上，黎古大军已打到文州城，先头军已丢七座城池。”
眼眉低垂，讳莫如深，他不动声色道：“去请武安侯来！”
安武侯闻人禹，是太上王的客卿，因率军灭了赤卜、谢土和天骨等国，使国土面激增过半，立下不世之功，才袭了爵位，威望极高。
其封地虽远在寅地，但太上王却在寸土寸金的上野城中，置地近百亩，为他修建宅院，可见他在越竞地位之崇高。
虽经几次改朝换代，未受半分影响，好好的颐养着天年，没谁去打扰过他。
他年事已高，却并不昏聩，才思敏捷如初，旻禛初登王位时，曾去拜访过他几次，两人每次都相谈甚欢。
对以往的峥嵘岁月，他如数家珍，旻禛也喜欢听，尤其是对那些征战过程十分痴迷，稍有不解，便虚心求教。
见面次数虽不多，但他却十分欣赏旻禛。
有一次，他无意中问旻禛，作为君主的抱负是什么，他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我越竞国土。”
现在想起，犹在耳边，可谓掷地有声，沉寂这么多年、命运多舛的越竞，终于又迎来一位将大有作为的明君了！
“武安侯到——”
墨夷旻禛立刻从椅子上起来，迎出去，他走得太快，她一个没跟上，就拉出一大截距离，她索性在殿内等着。
座椅早已备好，褚灵诚惶诚恐地站着，那样声名远扬、如雷贯耳的大人物，她还是第一次见，不免有些紧张。
墨夷旻禛扶了武安侯坐下，自己也不坐御案前了，差人搬了椅子挨着闻人宇坐下。
可恨的是，内侍只搬了一把椅子来，两人坐下了，把她晾在一边，十分尴尬。
武将一般身形魁梧，面露凶相的，可眼前这位武安侯，却是个骨秀腴神、光风霁月的老者，他一面一手捋着长长的白胡须，一面慈眉善目地墨夷旻禛说着话。
这一幕看在褚灵眼中，仿佛他是带着光晕，乘云驾雾而来的一般，恨不得给他磕几个头，向他许几个愿。
闻人宇年纪毕竟大了，眼神有些不好使，以为钟褚灵是这鹤龄宫的婢女，因而不甚在意，他们已然坐定，却见她还在面前杵着，有些疑惑，回头细瞧，她愣在那里也不说话，便问：“这位是？”
她回过神，忙深行一礼，道：“小女钟褚灵，乃丞相钟雍之嫡女，见过武安侯！”
“哦！”闻人宇一拍脑门儿，道：“原来是王妃娘娘，恕臣无礼。”说着就要起来行礼。
这一举动，吓得褚灵忙先跪下，匍匐在地。
“公伯，她何德何能受您的礼。”旻禛拉着费力站起来的闻人禹重新坐下，这才命人给她赐了座。
她也不拘小节，心安理得地一屁股坐下，刚才那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不安感一扫而空，看了闻人禹就像得了庇佑一般。
俯身去看案上的地图，烛光被她挡住大半，旻禛皱眉，不悦地盯着她，她连声道歉，直起身子。
闻人禹见了，哈哈一笑，道：“王妃娘娘，我们旻禛脾气不好，你多担待。”又唤了内侍多挪了几个烛台过来。
心里高兴得冒泡，知道这位墨夷旻禛都不敢惹的长辈是向着自己的，不知死活点点头，微笑道：“公伯放心，我不会跟他计较的。”
旻禛瞪她，虽不曾说话，但脸上迸出的青筋透露了他的心声。
半晌，见她仍在笑，威胁道：“寡人看你对这人世，是没有什么留恋了。”
被这一威胁，她立刻止住笑，可怜巴巴地看着闻人禹。
闻人禹正色道：“旻禛，你这是做甚，有话好好说！”
褚灵见他有气不敢说，心中好不畅快，往日在他这里受的气，可算报了十之一二了，便自作主张的起来，往御案欢蹦乱跳地过去，取了雪绵豆沙，殷勤的双手捧着递到闻人禹面前，说是她亲手做的，请他尝一尝。
旻禛看在眼里，恨不能给她装上一条狗尾巴，好让她这幅嘴脸更生动些。
不消一会儿，地图上就被做上了各种标记，她茫然，努力跟上他们的思路。
闻人禹见她一会儿认真看地图，一会儿托腮冥思苦想，便问道：“王妃娘娘可看出玄机？”希望他们的谈话没把她绕晕。
褚灵笑了笑，道：“公伯是想弃城诱敌深入，然后集中兵力围剿。”
不妨她说出这么一句极具概括力的话，两人面面相觑，然而旻禛很不以为意，埋头继续在地图上做表标注，答案他们都说得明明白白，她不过再简洁复述一遍，并不稀奇。
“那王妃可知其中缘由？”闻人禹饶有兴致又问道，这小女子倒有点意思，要换做其他将军，也不见得光从地图上就准确看出他们的战术，毕竟许多隐藏条件，她并不知道。
“我猜的。”她先声明，缓缓道：“大约是因为兵力不足，逼不得已这样安排，这是意图拉长敌军战线，延长补给线，君上在这里着重圈住了好几下，我猜这里就是离伏的蓝山大营，军力充足，攻击线短，敌人现在攻城略地，正在兴头，一定不肯善罢甘休，一路乘胜追击，正好中我军下怀。”
闻人禹不禁为她拍了拍手，赞许道：“王妃竟有此见识，实在难能可贵！”
“公伯谬赞了。”旻禛不看好道。
“何为谬赞？王妃是有大才的人。”闻人禹继续夸赞道。
旻禛用力放下烛台，双手抱胸，往后一靠，懒懒地看着她，道：“她也就是运气好，狗尿苔长在了金銮殿上，气味不好根基硬，公伯不必违心夸赞她！”
闻人禹拧眉看他，很是奇怪，他一向文质彬彬、温文尔雅，怎么在自己王妃面前，如此气量狭小、针锋相对，像变了一个人。
褚灵瘪瘪嘴，心里暗骂，他才是狗尿苔呢！
————
绸伶原封不动的将呈着汤碗的托盘拿回，正被云思俭看见，叫过去问话。
“被青梧宫那位捷足先登了。”绸伶叹口气，不甘道。
“钟褚灵？”云思俭低头沉思。
“娘娘，您还说她信得过，不是觊觎后位之人，结果人家转脸就去讨好君上了，前几日，君上还陪她一起回了钟府，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娘娘，该早做定夺。”
云思俭一愣，有些诧异地看着她，道：“定夺什么？”
绸伶一只手往脖子上一横比划过去，云思俭心中一跳，忽而站起来，愁眉不展，在屋里慢慢踱步，手里绞着手绢，道：“不行，不能动她！”
“为何？”绸伶不解。
在外人眼里，君上对主子是呵护备至，百依百顺，可是人后，却疏离得很，即使到了栖栾宫，都是伏在案上没完没了地看书册，偶尔闲聊，都是些军政大事，甚是无聊，真不知君上打的什么主意。
把娘娘“宠”成无冕之后，却左顾右盼，朝三暮四，叫人看着好生焦急！
她自从在南烟阁结识了云思俭，得她救助，才摆脱了那个生不如死的鬼地方，得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云思俭便是她的全部，谁若敢伤她，夺她后位，她便叫那人不得好死！
“她不是那种人，眼下，钟褚烟远比她要危险得多。”
私下，她派人去调查了肖梦莹的死因，原来，钟褚烟爱好制毒，进了宫无处买材料，便收买了医官，让他们从太医院匀给她，在一次交易过程中，恰被肖梦莹撞见，此事若传扬出去她必死无疑，便一不做二不休，起了杀心。
“娘娘！你就是心太软了，千万别被她楚楚可怜的外表蒙骗啊！奴婢从小就被卖进南烟阁，那里是什么地方，王宫贵胄、三教九流，什么人没见识过，这么多年，我从未看错过人，钟褚灵远比钟褚烟厉害，若不早除，日后必为娘娘第一之大患！”
“她现在毕竟是信任我的，我可以利用她先除掉其他几个碍事的。更何况……”
更何况，雪兔玉坠还没到手！
那是她接近她唯一的契机，远远的，她弯腰去拾掉落在地的话本，她就瞧见了从领中垂落悬于颈上的玉坠，只一眼便认出，那是墨夷旻禛母亲的遗物。
所幸褚灵只是个无缘见君的闲散王妃，她便想方设法跟她来往，钟褚灵性子冷淡不容易打交道，她使足了耐心，三天两头嘘寒问暖，终于成为她无话不谈的朋友。
时机成熟，她开口问她讨玉坠过来瞻仰，又问坠子的来历，褚灵随意敷衍的几句，把坠子取下递到她手上，她假装失手弄坏了链子，满口道歉，从此再也没见她戴在颈上。
实在太险了，还好自己出手得及时，没被墨夷旻禛先看了去。
“总之，先把玉坠弄到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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