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思凡（一）
程之秋午睡醒来的时候，一眼看见的是那雕花镂空的床架。
很凝重的一种乌木黑色，外表黑亮如墨，他伸出手对比看了下，果然衬得十指纤纤，十分娇嫩。
艰难的从床上坐起来，只觉浑身沉重无力，他问道：“小红，什么时候了？”
床下马上就有小女孩的声音答道：“大小姐，六点了，您还要睡吗？”
外面开了灯，隐隐约约透进一些光。
程之秋对她嘴里的称呼没什么反应，他只是掀开红金锦被道：“不睡了，老夫人那边戏台子估摸着也快开唱了。”
小红在外面连忙替他拉开那床帷，她今年才十二岁，个子生的矮小瘦弱，宋府采买奴仆的时候本来瞧不上她的，是路过的宋府大小姐宋清蕊见她可怜才让人留下了她。
大小姐多美啊！尽管她已经服侍小姐好几个月了，可每次看到小姐都会不由心跳加速。
就像现在大小姐换好衣裙坐在镜子面前描眉，她竟然就傻傻的看呆了，皮肤白净的像剥了壳的二层鸡蛋一样，眼睛黑而亮，眉毛也很好看，好像整齐列队的士兵，规规矩矩的长在该长的地方，一点杂毛都没有。
就连睫毛都长的漂亮，小红仔细数啊数，却怎么也数不清。
“小红，小红。”
小红连忙反应过来道：“大小姐，我在呢。”
“头先在洋行里买的那几支口红你帮我拿过来。”
小红应下，到旁边的多宝架上拿过来一个青绿色锦盒放在梳妆桌上打开，程之秋手指在几支口红之间徘徊。
终于挑了一个蔷薇红的颜色抹上，一下子原身的病气被这亮丽的一抹红驱散了不少。
程之秋敛眉淡淡道：“走吧。”
小红立马迎上去扶着她往宋府的后园去，程之秋面色平静，脑海里却在回忆这次的任务。
他几个月前从这副身子里面醒来后还吓了一大跳，镜子面前的人一头浓墨似的长发，眉眼生的一副绝色，可怎么看都是个女孩，如果他不是颤颤巍巍的把手往下面摸了下确认这具身体的确是个男儿身，他一定认为自己错投女胎，成了个女孩子。
系统007只告诉他这次的任务目标叫周兰竹，其余更多的却是一点信息都不肯透露。
程之秋这具身体的身份是因病男扮女装，世人都知道津市宋府有两位双生小姐，却不知道这两位双生小姐乃是一龙一凤，宋家大小姐原是男胎，生来体弱性命垂危，宋老爷和宋夫人听了云游道人的话将他做女儿来养才得以活命，只是自小便是小病不断，但索性都无虞于性命。
宋清蕊的身体实在差得很，程之秋不过走了十分钟不到，就已经有些气喘不宁，还好走到了，不然小红看见她那病弱的样子急的要喊人来抬他了。
“姐姐。”
宋清蕊刚跨过半圆形的白石拱门，就被一个少女抱了个满怀，抱她的少女和他有八分相似一身粉白色洋裙，头发烫卷了绑在脑后，和宋清蕊庄重高贵的装扮不同，她看起来十分青春可人。
“清梅，怎么出来了？”
宋清梅搂着她的右手笑道：“看姐姐这么久还不来，我才来这里等的。”
两个人欢欢喜喜的相伴着往里面搭的戏台子那边去，宋老夫人六十大寿，自然得好好大办一场，请了津市最有名的戏班子在宋府连唱一个星期，可见宋府的豪绰。
戏台子离地面约有半丈高，台上正铿铿锵锵的正热闹，宋老夫人坐在下首，程之秋和宋清梅走过去给她请安，“祖母安好，孙女来晚了。”
宋老夫人连忙让贴身妈妈扶她们起来，两个人走过去一左一右半蹲在她面前，宋老夫人抚着她两的头发笑道：“祖母的好千金，来的晚些也没关系。”
又对宋清蕊关心道：“你身体一向不好，怎么不多穿点衣服。”
程之秋笑道：“祖母，我再穿多些怕是走都走不动了，你看清梅才穿多少。”
宋老夫人不高兴道：“你和她怎么能一起比，你从小身体不好，千万别学她穿哪些不伦不类的衣服。”
程之秋不好反驳她，和她又说了几句话后就带着宋清梅找母亲宋张氏，宋张氏是个面相富贵温柔的妇人，头发梳成一个发髻在脑后，穿了件墨绿色的宽身旗袍，她就坐在宋老太太的后面两排的位置，两个人过去的时候见她旁边空着两个位置就坐下了。
宋张氏先是给程之秋递了杯茶，然后又是拿出帕子给宋清梅擦了擦额头的汗，看见二女儿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不禁笑问道：“是谁惹了我们梅儿生气了吗，告诉妈，妈替你出气。”
宋清梅连忙告状道：“还不是祖母，现在都民国了，还不让人穿些新潮的衣服，刚刚又拿我和姐姐比，说我穿的不伦不类。”
宋张氏看看正在淡定喝茶的大儿子，内地里暗暗叹了口气后安慰女儿道：“你祖母人老了爱念旧，她说什么你别放在心理。”
程之秋出来转移话题道：“妈，现在在唱哪出戏？”
宋张氏笑道：“是麻姑拜寿，不过快完了，我刚点了出周兰竹的《西厢记》，等这出戏唱完就是的了。”
程之秋听见周兰竹这个名字微微停滞了下，他不经意道：“从前不都是秦香芹唱吗？今日怎么换了个人。”
宋张氏道：“你不知道，秦老板前些日子伤了嗓子不能登台，可之前又答应了我们家，就从上海请了他师弟来，这周兰竹在上海名气也不小，所以就让他顶了秦香芹。”
宋清梅是最不喜欢听戏的了，她抱着一盘梅子饼吃道：“还不如去看电影，这戏咿咿呀呀唱的我脑袋疼。”
程之秋听了宋张氏的话就来了兴趣，他立马端正了身子坐下认真看起戏来，不多时崔莺莺上台的时候就引得他眼神一亮，一举一动娉婷袅娜，眼波流转之间全是女子情态，声音悦耳动人，就连宋清梅那个不懂戏的都看得痴痴入迷。
“姐姐，那台上的真的是个男人吗？”
程之秋捏起一块梅干放到口中道：“是不是男人，等下下台了你去看看不就行了。”
宋清梅看着宋夫人不在连忙探过身去对程之秋祈求道：“好姐姐，你陪我一起去看，我一个人不大好意思。”
她双手合掌祈求道，程之秋的目的本就是要去看看的，见宋清梅求他，便故作不情不愿道：“好吧，那等下我就陪你去。”
台前热闹，台后也热闹，周兰竹下台就被拥着去卸妆，台后人多又热，他脱下戏服由着人给自己卸妆，闭着眼睛脑海里却还想着刚刚在台下那一瞥而过的美丽容颜。
他在台上隐晦的打量她，她在台下安安静静的坐着，没有敷粉却肤白胜雪，一双眼睛沉静如水，坐在那里就十分的高贵，旁边的女孩子和她样貌相似，可却没有她的一颦一笑更能吸引他。
等他再想多看她几眼后，那两个女孩子就都不见了。
小红拉开厚厚的一道门帘，宋清梅拉着宋清蕊脚步轻捷的走进去，她看着人来人往的后台惊讶道：“好热闹的气氛。”
这里的空气有些浑浊，程之秋皱着眉心口有些难受，宋清梅倒是好兴致的在前面左看看右看看，程之秋和后不紧不慢的走着，小红注意到了她的不适连忙问道：“小姐不舒服的话我们和二小姐说声先走吧，这里乱糟糟的，免不了有人冲撞来了您。”
程之秋摇头道：“不打紧，清梅喜欢就陪她看看吧。”
这边周兰竹睁开眼，只看见一个熟悉的脸正笑眼盈盈的看着自己道：“原来你真的是个男人，还长得这么好看。”
宋清梅连忙朝后面喊：“姐姐，你快看，他真的是个男人。”
程之秋听见旁边的人隐隐发笑，他走上去斥责她道：“清梅，怎么说话的？”
他连忙替她道歉道：“周老板，不好意思，我妹妹不太会说话。”
周兰竹看着她笑道：“不打紧。”
他的声音实在好听，声如玉珠落盘，字正腔圆，并没有什么口音，不像宋家人，一家人说话都是带着些南地的软糯口音。
程之秋打量他，看他面容俊秀，气质斐然，若不是清楚他是梨园中人，程之秋一定以为他是哪家的清贵公子。
他不知周兰竹也在打量他，周兰竹发现她同她妹妹不一样，她眉心生了颗红色的小痣，这为她那沉静的气质增添了一分俏皮可爱。
“这个钗子好美，你可以借我看看吗？”
宋清梅看中了周兰竹桌子上的一支珠钗，周兰竹把钗子递给她，宋清梅爱不释手道：“周老板，我很喜欢这个钗子，多少钱你卖给我吧。”
程之秋不赞同道：“清梅，这是周老板的头面，你怎么可以横刀夺爱，快还给周老板。”
周兰竹连忙说：“没关系，二小姐喜欢的话就送给她了，不过一个钗子而已。”
宋清梅听了这话开心道：“那多谢你的割爱了，不过我也不能白要周老板你的，多少钱等下你去和账房说一下，让他们给你就行。”
宋清梅一向也是被宠坏的，故而一向说话做事风风火火，这边话刚说完，那边就要拉着程之秋回去给她重新梳头带簪子，程之秋歉意的周兰竹告别，然后跟着她就走了。
周兰竹看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他想，要是问他要珠钗的是她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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