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中元节番外2
傀儡重气息而不重外表，因此细节上做得十分粗糙，那纸糊的脸，鼻孔同眼睛一般大，眉毛比手指还粗，实在丑得面目全非，同重楼没有一点相像。
龙葵虽不嫌弃，也不至于心大到抱着丑纸人走一路，于是同雪见“里应外合”，将纸人从永安当后墙的狗洞塞回去。
狗洞略小，挤得纸重楼耳朵掉了一只。
更丑了。龙葵默了默，把耳朵捡起来，心虚道：“嫂嫂，钻狗洞的事你知我知，千万不能被大魔头知道。”
雪见狠狠点头：“明白，等你回来咱就把狗洞给填了，谁都不会发现。”
说完见龙葵要走，递出一柄黄纸伞：“伞带着吧，这纸人只能顶两个时辰，你可要早点回来。”
龙葵仰头，原是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蒙蒙细雨，细如绒丝的雨直到落在面庞上才有真切的触感。
她撑起伞，心中暖暖的，起身朝雪见低眸一笑。
“两个时辰足够了，嫂嫂放心，我去去就回。”
都说中元节这天，鬼门大开，执念未灭的亡魂将重回人间，是以人人敬而避之，加之时辰早，天蒙蒙亮，街市上远不如平时热闹，街边卖的大多是香火油烛、礼酒楮币，偶有卖早点的零星商贩，也都压低了吆喝声，轻声慢语，生怕冲撞什么。
龙葵买好礼酒，跟着人群往山里走。祭祖宜着素白，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白衣，挤在人群中丝毫不显眼，从山底遥遥望去，人群水龙一样绵延在山道里，青黄相间的伞，瑟瑟点点的白，静默无言的人，阴雨绵绵的天，将冷戚戚的山路衬得更加压抑。
太阳还未升起来，山间色暗，雾气尚浓，有几分阴冷，一阵一阵冷飕飕的山风环着颈侧吹过去，带着氤氲水汽，幽幽黏黏，吹得人心中惶惶。
龙葵猛地打了个喷嚏，忽然被人扯了下右臂。
转头，后面是位眼生的婆婆，朝她摆手：“丫头，来，低头。”
龙葵不明所以，下意识低了头，老婆婆放下挎着的篮子，选出一朵花瓣最盛的白色干花，仔仔细细替她簪进发髻里，而后捧着她的脸，端看好一会，笑弯了眼睛：“好看，真好看。”
龙葵了然，想来是趁着中元节卖花的婆婆。
她摸了摸头上的花，虽觉得有些强买强卖的意味，但也舍不得拒绝，老人家穿得单薄，手掌冰凉，这样的年纪上山来已很不容易，于是伸手摸向荷包。
婆婆却按住了她的手：“不必了，丫头，花是送你的。”
龙葵坚持付钱：“要给钱的，不能白拿您的花。”
婆婆仍压着她的手，只笑：“丫头，我不要钱，不如你将怀中的酒给我吧？”
龙葵老实道：“婆婆，这是祭祖用的礼酒，不能喝的。”
婆婆似乎欲言又止，目光从她手上转了一圈，问：“你要去祭拜谁？”
“祭拜……”
龙葵一顿，她想祭拜好多人啊。
父皇、母后、皇兄、今生的爹娘、抚养她长大的婆婆、必平哥哥、蜀山的老长、雪见嫂嫂的爷爷。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有这么多人离开了。
龙葵心里有些伤感，猝不及防被一只手揉了揉头发，她抬头，蓦地撞进老婆婆清润温柔的眼睛里。
这双眼睛……
婆婆还是那般笑着，慈眉善目，可又不太一样，仿佛忽然间放下了什么压抑许久的愁思，整个人矍铄了百倍，龙葵望着她，竟不觉失了神。
见她沉默，婆婆也不再问了，从她的额发，描画过眉眼，最后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丫头，婆婆要走啦，你记得往前走，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
她挎起篮子，便不再看龙葵一眼，逆着人群，独自往山下走。
明明只是一个卖花的穷苦老人，提着花篮远去的背影，却端庄得像一个矜雅的闺秀。
龙葵愣愣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砰砰直跳，想起刚刚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脑子里忽然生出一个不可能的念头。
她提步想追上去，脚下却像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婆婆！等一下！你到底是谁？我可曾见过你？”
老人家听见她的声音，反而越走越急。眼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淡，龙葵脑子里那股念头越来越笃定，也顾不上不可大声喧哗，猛地冲那道快要看不见的背影喊了一声：
“母后！”
婆婆的身形一顿。
那一刻，所有的山风停住，所有的人群消失。
山路林地蓦然变成一片开满向日葵的旷野，朱红的宫墙在旷野里拔地而起，只在梦里出现过的长长的宫廊于眼前一寸寸铺展延伸。
龙葵一袭青色的流仙裙，站在长廊这头，被她唤作“母后”的婆婆，远远停在那头。百步之遥，却像隔着沧海桑田、人间百世，将那道身影朦胧得极不真切。
二三小宫女端着茶盘，匆匆在廊前路过；四五御前军佩着剑，列队于廊外巡逻。
他们同龙葵行礼，脸上是自战火纷起后，经年不见的舒展笑意。
演武场的号角在远方吹得高亢嘹亮，有一刹那，龙葵好像听见清脆的铃音在“叮铃”作响。
她有些恍惚，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
是姜国战胜了吗？
这么想着，便不自觉问了出来，声音很轻，那头的婆婆却是猛地一颤。
本快淡得看不见的身形，骤然变得清晰。
龙葵眼睛瞠大，生怕错过她的一举一动。
她停在那里，好像在做着什么挣扎，慢慢的，佝偻的身子挺直，挽起的头发垂落，花白褪色如墨，粗糙的麻衣焕然变成了明黄的礼袍，上面绣着栩栩如生凤凰的图案。
龙葵的声音不自觉带了点哽咽：“母后……是你吗？”
女人缓缓转头，那是一张年轻、明艳动人，同龙葵极为相似的脸。
岁月不曾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但无可避免地，让她的眉宇染上忧愁。
她朝龙葵招起一只手，轻轻叹了一口气，带着丝嗔怪，道：
“龙葵，过来，到母后这儿来。”
重楼发现龙葵不见了的时候，已过了辰时，阴蒙蒙的天色虽暗，但也已经大亮。
彼时他正被景小楼缠着学剑，某一瞬间突然觉得胸中一空，胸膛之处不受控制地发紧发慌。
景小楼还在叽叽喳喳地吵，他却觉得听不进任何声音，脑子里只有一个荒唐的念头：他的心出事了。
可他的心在小影子那里，小影子今日好好的被困在永安当，能出什么事？
于是他感受了一下结界中的气息，立刻白了脸——小影子不在。
怎么会不在！他看了眼今日异常聒噪的景小楼，眸中一沉，一把扫开了他，直奔永安当一片后墙的角落。
那是龙葵气息最后消失的地方，此刻，唐雪见正在鬼鬼祟祟用十数把纸伞，试图挡住什么。
他袖子一甩将伞挥开，赫然见底下埋了只奇丑无比的纸人，手腕之上，正戴着他送给龙葵的那只姻缘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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