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人世问前生9

龙葵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溪风出了偏殿，重楼等她不见身影，才重新握住左边的龟甲。

        水镜的画面续显，重楼看见自己站在奈何桥头，正将龙葵引入轮回。见人已送到，他转身要走，不想两人手指间的红线却蓦地显现形状，勾住他一起跌入虚空。

        重楼盯着那红绳，忽觉很像天界月老掌管的一种红绳。传闻这绳专系人间姻缘，一旦系上，不论是谁、相爱与否，都将连成一段天道都剪不断的羁绊，故而又叫一线牵。

        难怪当时他被一同吸入轮回，原是这东西在作祟。

        两人一同坠入虚空。轮回虚空是洗涤人类灵魂的媒介，他一个魔族进来，不过是暂时卸去法力陷入昏迷，龙葵的反应却不大对。

        换作普通人，此刻已洗净灵魂，再顺着天地气运渡入凡间转世投胎，然龙葵仍悬在半空，天地之力的洗涤似乎让她痛到极致，眉关紧锁贝齿厮磨，身上红光迸现，那是红葵受到压制在拼命挣扎。

        重楼心中一沉，轮回道在排斥龙葵。

        确然，这丫头不人不鬼地活了千年，即便引入景天的血还了阳，也算不得真正的人了。

        洗魂之痛，难以想象。重楼望着水镜中疼得脸颊苍白的龙葵，不觉握紧了拳。轮回道渡不得龙葵，又放不得她，只让她这么在其中忍痛浮沉。

        重楼拧眉，纵然他是魔尊也难以同天道对抗，更何况彼时他被轮回道吸干了法力。若要破解这局面，除非——他“动”了心。

        果然，不多时他清醒过来，三两眼判断出形势，未曾多想，几乎是立刻以指为刃，扎破自己的胸膛。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比魔尊重楼的心更能护人命魂。

        他抵住龙葵因痛挣扎的身体，一只手轻捏她的下颌，迫她启唇，而后低头将心头精血缓缓渡入她口中。

        他们的背后是混沌的虚空，无数凡人未曾湮尽的生死记忆、爱恨嗔痴，都被天地之力滤留在这里，化作零星的光影，在虚空中浮游闪烁，等待时间的消解。

        灿若星空。

        两个人唇贴着唇，便仿佛在这万千繁星之中拥吻。

        重楼看得愣了，一丝旖旎的红悄然爬上耳廓，他耳尖一烫，蓦地松了龟甲。

        心中说不出来的微妙。

        他顿了片刻又握上龟甲。

        后来的事便顺理成章了。龙葵饮了他心头血，便是得了他的心，掺着魔气的魂魄得以骗过轮回道，免去洗魂之痛。只是这样一来，她转世拥有新生的身体，前世的魂魄之力却无法洗去，婴儿之躯无法控制千年鬼力，必将引发祸患。

        重楼料到后果，先前锁妖塔与徐长卿那一幕，便是他寻到转世的龙葵，封住她前世所有的记忆和力量。

        一同封住的，还有他渡去的心。

        魔尊的心，是堪比仙药神兵的至宝，一旦龙葵身上的封印被解开，定会招致杀生之祸。而彼时的他毫无法力，除了给龙葵带去灾难，护不了她一分一毫，难怪乎他要消除自己的记忆，蛰伏在锁妖塔，苦等法力一点一点复原。

        重楼摸向自己的胸口，后知后觉他这胸膛之内，如今只剩下一副空了的心壳。

        嘁，这是什么事。

        溪风带龙葵绕了一圈海底城。海下宽阔无垠，时有鱼影浮游，搅动一汪银光闪烁，透过水膜映入粼粼波光，将海底宫殿衬得神秘又梦幻。

        可惜龙葵无心欣赏，心中闷闷的，看什么都不进眼睛。

        溪风见她欲言又止，善解人意道：“龙葵姑娘若是想问什么，只管开口便好。”

        龙葵脑子里其实有些乱，也不知从何问起，便问道：“溪风大哥，你曾是魔尊的属下吗？”

        “原来你想问这个，”溪风自嘲道，“没错，五百年前我曾求魔尊做了一个交易，用我最宝贵的声音和自由，换一张好看的脸，从那之后，我跟着魔尊，一跟就是五百年。”

        “换脸……是为了水碧神女？”

        “是啊，那时她是神女，而我只是个丑陋的穷小子，我爱她，却不敢去见她，怕她看了我的脸被吓得飞走，”溪风苦笑，“若是那时候，我能再勇敢一点，也不至于和水碧白白浪费五百年。”

        “五百年……一定很辛苦吧，”这样漫长的时光怎么忍得过来呢？龙葵有些心疼这对苦命鸳鸯，“好在如今苦尽甘来了。”

        溪风释然地点头：“多亏魔尊成全，若非魔尊，溪风只怕至今也无缘同水碧相见。”

        “原来是大魔头成全了你们，”龙葵好奇，“溪风大哥，你跟了大魔头五百年，应该很了解他吧？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溪风笑问：“不如姑娘先说说，在你的眼中，魔尊是什么样的？”

        龙葵纠结道：“很矛盾，有时感觉很可怕，但有时，他又似乎是个好人。”

        还记得锁妖塔初见，重楼出手将她救下，赠她衣衫蔽体，那时她以为他心地良善；然他为了出塔，和妖王联手放走妖怪、伤蜀山弟子，又是十足的恶人；可今日遇见的人里，雪见嫂嫂却夸他有情有义，小楼将他奉为偶像，连溪风都真心恭敬。

        溪风失笑：“我起初拜在魔尊门下，也和龙葵姑娘有一样的疑惑。外界都传魔尊重楼杀人不眨眼，视人命如草芥，可姑娘不妨仔细回想，魔尊可有滥杀过人或妖？”

        “这倒没有。”龙葵摇头，就连臬刹也只是被重楼困着。

        “那便对了，”溪风道，“我随侍魔尊五百年，也从未见过他滥杀无辜。魔尊的脾气是不大好，但从不是极恶之人。”

        他叹了口气：“就算对敌人，魔尊也不会赶尽杀绝。至于流传在外的恶名，实则多是源于外界对数千年前那场魔界大战的恐惧。”

        龙葵惊奇道：“什么魔界大战？”

        溪风道：“是魔尊与上一任魔王争夺尊位的一场大战，我也只是听魔界老人提起过。听闻那一战新老魔尊打了七天七夜，打得天地变色、神庭震颤，连天界都受到波及断了一根天柱。”

        “大魔头这么厉害……”龙葵呆了呆，“那后来呢？”

        “后来……”溪风顿了顿，抱歉道，“我也不甚清楚，只知最后魔尊险胜，一战成名，成为六界中所有人都畏惧的存在。”

        “所有人都畏惧他，”龙葵嘀咕，“那魔尊岂不是少有朋友？”

        溪风一愣：“朋友？魔尊从没有朋友。”

        他想了想：“也不是。魔尊崇武，听闻从前神界出了位飞蓬将军，与他势均力敌，两人打起架来不分胜负淋漓酣畅，便引为知己，飞蓬将军大概是魔尊唯一的朋友了。”

        龙葵觉得他漏了一个人：“还有我兄长，他和大魔头也兄弟相称呢。”

        溪风疑惑道：“你兄长？龙阳太子？”

        什么龙阳太子？龙葵惊疑，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名字竟有些熟悉又难过。

        溪风反应过来，“你说的是景天吧？结拜兄弟之事我并不知情，兴许是我离开魔尊之后的事了，”他笑道，“说来景天是飞蓬将军和龙阳太子的转世，总归都是同一个人。”

        龙葵听得一顿，飞蓬将军、龙阳太子和景天是同一人？！转世轮回果然是真的！

        可为什么，说起兄长，溪风的第一反应是什么龙阳太子呢？

        龙阳，龙葵……据传龙姓源于古姜国皇族姓氏，本就少见，龙葵低头看了眼身上繁复的古式流仙裙，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心中愈发惊疑。

        她试探道：“溪风大哥，魔尊与我的……皇兄也相熟吗？”

        溪风十六年未出世，只刚从水镜知道龙葵是转世之身，听她这么问还以为她已知道了前世的身世，毫不设防道：“龙阳太子是千年前的人了，我不过跟了魔尊五百年，只知这数年魔尊一直在找飞蓬将军转世，应是寻过太子的，至于他们关系如何，却是不知。”

        这便是默认她与龙阳是兄妹了。龙葵捋了捋，忽然觉得玄幻，她的前世居然是位尊贵的公主。

        可是好像还有什么不对。

        转世投胎，前世的兄妹，今生依然是兄妹，有这么巧的事吗？

        且龙葵这个名字，同龙阳更像一家人，兄长既已转世姓景，她为何还姓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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