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根红线啊
孟婆离去这片刻，奈何桥头已然聚了不少等待过桥的亡灵，有人解脱大笑，有人悲戚不舍，吵吵嚷嚷。
重楼瞧他们个个精神抖擞，丝毫不像刚死的人：“这些人都是死魂？”
孟歌看出重楼所惑，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亡灵便是这副样子，离了肉身的束缚，轻快得很。”
“倒是有趣。”
说罢到了桥头，重楼嫌吵，命后头的魂兵将亡灵带远了去，奈何桥下霎时清净不少。
孟歌掏出一面银镜，对重楼道：“大人可有沾染过龙姑娘气息的身侧之物？用这洗尘镜照一照，便可瞧见龙姑娘当下的境况。”
重楼想了想，挥手将神魔之剑取了出来，龙葵曾身为剑灵，想来再没有什么比这把剑留下的气息更重了。
孟歌施了个法，洗尘镜立时升上空去，微微倾斜，正对着重楼掌中的神剑，那镜中映出剑的轮廓，又慢慢变得模糊，显现出一片缭绕的雾气。
“这是何地？”
“这便是奈何桥，那白雾是桥上聚集的魄灵，专以魂魄为食的小妖。”
说着，像是为了印证孟歌的话，便见雾气之下现出一个蓝衣广袖的女孩，蜷缩在石桥正中央，两只手捂着耳朵，双目紧闭，双眉紧蹙，似是在害怕着什么，浑身都在颤抖。
正是龙葵。
重楼正要问她在干什么，忽然剑眉一凝。只见镜中的白雾愈发浓重，慢慢围向龙葵，竟然有将她包裹之势，重楼甚至看到那雾中有隐约的妖形，在拉扯龙葵的衣裳和头发。
孟歌蹙眉道：“看来今日已是第三日了，若再在桥上逗留，魄灵就要啃食她的魂魄了。”
重楼已有些不耐了：“我去将她带回来。”
“奈何桥蕴含天缘之力，凡是六界之内的生灵皆反抗不得，魔尊若去了，便是能将她带回，也只能受天力所制，永生永世做个桥头的牵引人罢了。”
“笑话，我既为魔尊，何曾惧过什么天缘之力！”
“那她呢？这次魂飞魄散，可就什么也不剩了。”
“……”
重楼一愣，不说话了。
孟歌轻笑，道：“眼下倒是还有一个法子能救她。”
“什么法子？”
“只是这法子需要魔尊作出些牺牲，不知魔尊可愿意？”
“少废话，说！”
孟歌自袖中取出一缕丝线，道：“此线乃故人所赠，有牵魂引魄之效。龙葵姑娘已回不了头了，唯有过桥一条生路可走，眼下靠自己又过不去，不如魔尊上去，用这线将你二人系在一起，引她过桥，好助她进入轮回，然进入轮回道前……”
重楼不耐烦听着，望向镜子，里头雾气已将龙葵重重包裹，而龙葵却依旧困在梦魇之中毫无所觉，那身蓝色裙衫被啃食出细细碎碎的破口，隐约可见其中白皙的肌肤被咬破，映出殷红的血色。
重楼看不下去了，等不及再听孟婆废话，猛地挥手，夺过孟婆手中的红丝线，往桥上冲去，孟歌只见一道黑影闪过，下一秒眼前的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进入轮回道前，切记将丝线切断。”
孟歌终于将话说完，只是这最后一句，重楼已听不到了。
她望着那座外人眼里同凡间石桥无两样的奈何桥上骤然浓重的雾气，轻轻摇头，叹了一息：“月老的红线一旦进入轮回，再想切断可就难了啊。”
叹息未歇，身后忽而响起带着笑意的男人声音：“啧，小歌儿，你又将我送你的东西拿去戏弄人了？”
孟歌闻言一滞，寡淡惯了的面容上破天荒现出一丝红晕，眸子里恍若蓦然投下一叶春柳，荡起波光潋滟。
孟歌欣喜回头，笑靥缱绻，朝着来人甜甜笑开：“月昀哥哥！”
――
重楼上了桥才发现，在外头看着空空荡荡的青石桥，确然内有乾坤。雾妖笼罩，隐隐感觉到一股力量限制着行动和法力，甚至消磨意志，孟婆口中的天缘之力，属实不假。
重楼用魔气强行驱退身周的魄灵，没了魄灵的影响，意识总尚算清醒。
他一步一步往桥上走去，将至桥中，果然见一抹蓝色在雾中时隐时现，重楼心中放松，总算找到了。
走近了些，却见龙葵脸色发白，比上一次在锁妖塔见时更加瘦弱，清丽的小脸绉成一块疙瘩，额角冒汗，显然是困于梦魇之中无法自拔。
“龙葵？”
重楼试着唤了一声。
毫无反应。
重楼用手轻拍龙葵，手指碰上她的一刹那，龙葵忽然全身变化成红色，清秀的面容陡然变得妖艳，重楼惊得一愣，竟是红葵出来了。
“哼，还算有几分戒备。”
但纵然如此，红葵似受到限制，也没能醒转过来。
重楼闭上眼，梦魇经由手指传至脑中。那是一片漆黑的锁妖塔，无数面目狰狞的妖怪撕扯着褴褛蓝衫的女孩，他们狞笑着羞辱她，折磨她，瘦弱的龙葵无力反抗，就像在桥上那样蜷缩在黑暗里，哭泣、呜咽，伤痕累累，害怕得浑身颤抖。
因着梦魇通感，重楼将龙葵内心的恐惧和绝望体会得彻彻底底，感同身受，不禁暴怒不已。
杂碎小妖，也敢动飞蓬的妹妹！
重楼化出一缕魂魄，闯入龙葵的意识，不过一念魔力便烧了塔中数只小妖，塔中一时间哀嚎遍地，妖怪烈火焚身，惊惶逃窜，炽热火光将黑暗的锁妖塔照亮如白昼。
“哥哥……？”龙葵的脸上尚挂着泪珠，却欣喜地跑出角落，在塔中寻找起来。
“哥哥，是你吗……来接龙葵回家了吗？”
少女带着哭腔，那一腔殷切的期盼和欢喜传递在重楼脑中，实在叫他五味杂陈，恍惚间好像看见了曾经的自己，独自守在寂寞空荡的魔界，日日买醉，怀着一线卑微的希冀，期待某个人为自己而来。
许是一时起了恻隐之心，重楼让魂魄在龙葵面前现了形。
龙葵有些困惑：“是你？”
小姑娘还记得他，重楼不知为何有些欣慰，难得露出一个不带邪气的笑。
他矮下身，有些僵硬地抬手，摸了摸龙葵的头发，轻咳一声，尽量让语气听上去温和一些：“你哥哥他……让我来接你了。”
重楼说完，只来得及看到龙葵睁大的眼睛，蓦地便被推出了龙葵的识海。
睁开眼，又回到了奈何桥上，红葵不知何时已然离去了，蓝衣龙葵依然闭着双眼，看模样应是脱了梦魇，平静下来了。
重楼有些莫名其妙，算算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是时候离开这桥了。
他拖着龙葵的魂魄，然每想后退一步，便觉得有排山倒海的气压挤入胸腔之中，勿要说移动，呼吸都难上加难。
也是奇了，就方才孟婆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当初竟能抵挡天力退回桥下。
这天力实在霸道，重楼只能用魔力逼退魄灵，暂时护住龙葵。
后退不行，重楼复又拖了龙葵往前走，这次没了天力压迫，却也没拖得动龙葵。
“……”重楼第一次开始怀疑魔生。
无奈，只有拿出那根线，栓住两人。细线太短，绕不过两个人的手腕，唯有改其道，绕在两人的手指上。
重楼从未做过女人家穿针引线的活，动作难免粗笨，细细的红线在龙葵纤细的手指上系了又落，重楼换了好几只手指，直试到第四根手指，才勉强打了个结，系牢了些。
不过系个绳子竟耗去半个时辰工夫，重楼看着龙葵白嫩的手指上被自己勒出的一道道红印子，魔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奈。
重楼起身，试着引龙葵往前走，说来奇怪，原本受天力影响拉不动抱不起的人儿竟真的跟着他起身慢慢挪动起来。
呵，他堂堂魔尊身怀万年魔力，竟抵不上一根破绳子，着实叫人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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