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兰庶妃 乌木愫悄

　　“不要脸”三个字实在来得突兀粗俗又莫名其妙，别说宿倾了，就是整个喜堂中还没来得及去正堂那边吃席的客人也都惊住了。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宿倾扭头，就见距离自己三五步的地方站着一个少女，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一身打扮倒是极为华贵：上身是一件粉霞锦绶藕丝罗裳，下身是一条藤青曳罗靡子长裙，这一身的外面还罩了一件银纹蝉纱丝衣。

　　宿倾：真不嫌热。

　　再看她面容：鹅蛋脸，柳叶眉，柳叶眼……如果她的眼睛不是狭长的柳叶眼的话，再如果她的鼻子不那么肉、嘴巴不那么宽的话，还真是个美人……

　　宿倾还在打量，最先反应过来的竟然是方才还哭天抹泪的蘅芜，他腾地从地上站起身，脸色隐隐有些发青，莫说之前的嬉笑玩闹的神情已经消失不见，就连刻在他骨子里的婆妈话唠也不见了踪影。

　　此时的蘅芜才是那个正四品内侍、皇上身边第一得意人的蘅芜大人。

　　蘅芜滚圆的脸上满是不屑与厌恶，冷哼道：“咱家还当是谁在这儿大放厥词呢，原来是兰庶妃的女儿，怎么，没骨头咬了，咬到咱家头上了？！”

　　这话说得太重了，饶是宿倾旁观都听得头皮发炸。她成长的环境很是干净，亲朋好友都是知书达理之人，莫说这般话语，就是夭夭门下的大有，原来的那个名字“狗剩儿”，她都没听过更没说出口过。

　　不过，蘅芜是为了她，方才这女子说话时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却是看着她说的。所以她对蘅芜只有感动又敬佩：果然，蘅芜可以去说书！

　　另一方面，兰庶妃，这三个字明明一个字都不是脏字，却比“不要脸”三个字要一针见血得很，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将那女子扇得面红耳赤、目露凶光。

　　+++（注说解释）

　　原来，眼前这个少女名为乌木愫悄，正是当今皇上的庶妹。她的母亲是闻迳，姑祖母是闻歆，即闻太妃——右相闻致的嫡妹，当年闻家用军功为之换来太妃之位的那个女子。

　　闻迳，之所以被称为是兰庶妃，是因为她的表字叫做“镜兰”，位份中因此取了个“兰”字。然而，她当年明明是入宫探望姑姑闻太妃的，却未婚有孕，之后不久，先皇因为宫殿走水而驾崩，谁能证明她腹中的孩子就是先皇的骨肉。

　　乌木家既做不来赶尽杀绝的事情，又无人相信她的说辞，最后竟然没人管她，任由她在闻太妃宫中自生自灭了。

　　可笑的是，闻迳很是个人物，骨子里有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觉悟，即便是“苦其心志”，“行拂乱其所为”，也没有改口，一口咬定自己是被先皇强占了身子，腹中骨肉就是先皇的遗腹子。

　　另一方面，闻太妃毕竟是后宫中辈分最高的妃子了。有她作保，闻迳慢慢在后宫中站稳了脚跟——关键是，后宫除了她们姑侄二人，就没有别的妃子了……

　　后来，闻迳产下一对龙凤胎，闻家以此主张晋升闻迳的妃位，甚至还有流言称“龙凤胎中的男孩，才是真龙天子”，不过，这些乱七八糟的言辞，很快就被宗室和世家给按了下去。

　　再后来，风声渐歇之后，闻太妃做主，给闻迳封了个“兰妃”，但因为没有得到当今皇帝的认可，这个名号也只是听着好听罢了，知情人都戏谑地称之为“兰庶妃”——如果说，皇后相当于一般大户人家的嫡妻，妃子相当于妾室，那么，庶妃，就相当于通房丫头了。

　　除此之外，因为乌木家第八代的公主封号的第一个字为“昭”，皇上的堂妹乌木愫惜是“昭阳公主”。闻太妃还沿用此规矩，封乌木愫悄为“昭茴公主”。

　　***

　　被蘅芜这么一排揎，昭茴又气又急，心中恨意愈盛，连带着面部表情也扭曲起来了。说起来，她并不认识宿倾，至于方才骂她那句话的原因，则完全是因为赫连瑾城了。

　　昭茴刚到睿王府的时候，在马车上就看见赫连瑾城了，她欣喜若狂，连忙从马车上下来，却不曾想，就这么一晃眼的功夫，赫连瑾城竟然与眼前这个宿倾交谈起来。

　　按理说两个男子见面说话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昭茴苦恋赫连瑾城多年，心中早就将赫连瑾城当成是自己未来的夫君，同时她对他也是极为了解和熟悉的，别人兴许看不出来，但是她一眼就明白了：赫连瑾城很是在意宿倾。

　　把一个人放在心里的时候，眼角眉梢的情意识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当时，赫连瑾城看向宿倾的时候，眼中的浓情，像是永远也不会化开的陈年旧墨，如同万箭齐发，将昭茴的心射了个千疮百孔。那一刻，昭茴甚至都没有丝毫理智去思考，赫连瑾城怎么会喜欢一个男子，她的全副心神都在蔓生着一个念头：她要宿倾不得好死！任何挡在自己和赫连瑾城之间的人都不得好死！

　　然后，昭茴缀在二人身后，一路遮遮掩掩地随着二人进了前院，看见他们并肩站在银杏树下，虽然谁都没有看向彼此，只是仰头望着高耸地大树，但是昭茴却感觉到他们之间的默契，那默契刹那间化身千虫万蚁，将自己的心啃噬了个粉碎！

　　再然后，她看见了什么？！赫连瑾城将一盒收集了十年多的银杏白果送给了宿倾！啊！！！有那么一瞬间，昭茴想要戳瞎自己的双眼，也好过看到这样的画面！

　　后来的发展更是出人意料，那个几十年如一日，将头颅挺得高高的燕绥，那个不把世间万物放在眼里的燕绥，竟然主动要和宿倾聊天，还带她去了她一直可望而不可即的遐方院！

　　前几年，她那样讨好燕绥（赫连瑾城的祖母）、讨好明朣（赫连瑾城的母亲），为的就是能够得她们欢心，让她们同意自己与赫连瑾城的婚事，可是结果呢？！她们对自己不屑一顾！而今却让宿倾登堂入室！

　　虽然她没能靠近遐方院，对那里面发生的一切都不得而知，但是这并不妨碍她自己脑补：会不会燕绥在和他聊家常？是商量他与赫连瑾城的婚事吗？是不是即便身为男子做不了正妻，也能成为赫连瑾城的良妾？……

　　越想越是心如刀绞，昭茴全身像是笼罩在龙卷风的漩涡中，情绪急剧起伏，这些负面的情感，将她冲击地昏头转向，甚至都没有心思看拜堂的热闹，所以也就没有看到赫连靖直“逼着”宿倾叫大哥的那一幕。

　　而这些混沌思绪在看到宿倾和蘅芜的互动时候膨胀到了最高点！

　　蘅芜，是乌木傃侑的贴身小厮。

　　而乌木傃侑，夺走了本应该属于自己弟弟的皇位！他还不承认母妃的妃位！更不承认自己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小时候，在乌木傃倚炫耀自己有妹妹的时候，乌木傃侑竟然宁肯生闷气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存在！

　　宿倾，和乌木傃侑的小厮关系这么好，还是什么“二公子”，单凭这一点，昭茴就恨不能把他撕成碎片！

　　直到那时，昭茴才明白过来，自己看见宿倾的第一眼，为什么会打心底里厌恶他。

　　人和人之间，就是有这样天生排斥的气场的，看见某人的第一眼，你可能就觉得别扭，会想要避开或是毁灭对方。

　　从第一眼，昭茴就不喜欢宿倾。

　　这才发现，宿倾和乌木傃侑一样，身上有一种相似的气质，那种淡然、安之若素，如同乌木家的那些公主、王爷，看不起他们闻家的人（虽然，昭茴叫做乌木愫悄，但是她一直把自己当成是闻家子孙，是被辜负了的皇家公主），一颦一笑都是一种睥睨万物的从容自信。

　　她恨死这种感觉了，好像自己在他们面前就是蝼蚁一般的存在，明明低贱的是他们！自己才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

　　于是，新仇旧恨沸腾起来的怒火，将昭茴为数不多的理智烧了个干净，她脱口就说了那句“不要脸”，只是还没往下再说就被蘅芜这个狗奴才给顶了回来！

　　***

　　蘅芜说完之后，看着面红耳赤地昭茴，心中冷笑不已：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不成？也不照照镜子！

　　他以为自己顶她那一句至少能让她收敛一些，毕竟这还是睿王府大少爷的大婚。却没料到，接下来，昭茴竟然像是踩了尾巴的野猫一般，对着宿倾就骂了起来：“不要脸！说的就是你！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个娈童罢了，还想要攀上晏清哥哥，眼看攀不上，又委身于这个太监，连一个不是男人的东西你也稀罕！哦，对，你这种货色也就是配这种腌臜奴才……”

　　话没说完。

　　昭茴的脸就高高地肿了起来，两边脸上一边一个鲜红的五指印子。

　　她甚至都没有叫出声来——之前的骂声戛然而止，呼痛声却一声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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