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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糙汉子 飞鸟美人


  “你不开心?”归渊盘腿坐在宿倾身边,问道。

  “你很开心?”宿倾呷了一口酒,递给归渊一坛,也道。

  归渊点头:“开心。”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来,打开给宿倾看,“这里有簪子、金钗和玉环,还有几个小玩意儿,小烛应该是喜欢的。”想了想又补充道,“她小时候就喜欢这种金闪闪的东西。”宋施,字烨烛,幼时曾经得到归渊赠送的一支蝴蝶钗。

  “你是看到文书给殳廓买簪子了吗?”宿倾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归渊还要再经历些曲折才能明白怎么讨女孩子欢心呢。

  “没有。”归渊开了那坛酒,先嗅了嗅,赞道,“菊花酒,好酒!”这才回答宿倾之前的问题,“文书买了一块檀香木的木头,说是要给殳阁主雕一套首饰头面出来。我听了一耳朵,文书打算的挺好,有梳子、簪子还有手串什么的。”

  宿倾顿了一顿,难免想到自己那一套伊州帝绿……她还以为明晚能戴上一戴的,如今看来,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老天不会遂人愿啊。

  “还说要刻个印章,弄成一套的,真讲究。”归渊啧啧叹道,说完又见宿倾面色一变,不由奇道,“门主可有心事?”

  宿倾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苦笑着摇摇头:“不曾有。”有过也不会再有。不论赫连瑾城送的那只印章所谓何意,今后也都不会再有什么别的意义了,到此为止了。

  归渊沉默了一会儿,举起坛子大口喝了一口酒,随意问道:“这是哪一种菊花所酿?”

  “飞鸟美人。”宿倾笑了一下,这次的笑意真切了几分,“菊花酒,用了‘飞鸟美人’的菊花名,却不是用飞鸟美人酿造的。从前我只厌它这份表里不一,而今却着实爱它这份表里不一。”(注1:飞鸟美人是一种珍贵的菊花品种。)

  一坛酒也有它的烦恼,它的原料没有一个高大上的名字,甚至传到而今它已经没了自己的名字——它本是一种生长在悬崖峭壁上野菊花,其貌不扬,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直到有一天遇到了一位老者,它的生命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宿倾为归渊讲了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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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传古时候有位猎人打猎的时候不慎摔下悬崖,千钧一发之际他伸手拽住了悬崖上的一束花。那束花还真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以其坚韧的茎干和深深的根须支撑着老人徒手爬上悬崖,挽回了他的性命。老人感念它的救命之恩,特意在它生长的山坡上建了茅屋居住,以便精心侍候这束花。

  若干年后,当年的一束花已经开的漫山遍野了,小小的、浅黄色的菊花在世人眼中不过了了,但在老人眼中却是珍宝。

  老人爱之深切,不忍看花败凋零,绞尽脑汁想出一个长久保存的法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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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用它酿了酒?”归渊又饮了一口,清爽而醇香的酒意萦绕在口中,整个人好似站在那个漫天遍野开尽秋意的山坡上,清风徐来,菊花盛开。

  “是,酿了酒,用它的本名做了酒名。”宿倾怅然一叹,“这酒一开始只有老者一人饮,后来他的儿子、孙子、曾孙子也喜欢上这酒的味道,再后来就是邻里、村子里、镇上……直到名声越来越大,传到了府里州郡。有个知县想要将酒进给知府以求加官评优,要送的时候却因为名字犯了难。”

  “本名很不好听吗?”归渊闻着酒香,赏着秋水夜色,想不出这样的美酒会有个什么样难听的名字,“本名叫什么?”

  宿倾摇摇头:“不知道,没人知道了。”知县为了进酒改了名字,改成了名菊“飞鸟美人”的名字,于是这酒名美酒香,无一处不好。知府大加赞赏,后来又往上进,一层层,用的都是飞鸟美人。等这种酒成了御酒,普天之下就都只记得它叫“飞鸟美人”了。

  “御酒?”归渊看着手中的酒坛,恍然大悟,“这是前朝御酒?难怪难怪。”难怪他不曾饮过,难怪也不曾见宿倾饮过。归渊虽不知宿倾与前朝有何瓜葛,却深知她极少会用前朝的东西,即便得到了也只是浅浅看看,带着些敬而远之的意味。而今夜宿倾却取出了前朝御酒来饮,还是她一直“深恶痛绝”的表里不一的一种酒……其中的意味不可谓不令人深思了。

  “究竟发生何事?”归渊开门见山。

  宿倾有一会儿没说话,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看着月色。琢郡又名“秋冬城”,它的秋相当于别处的冬。此时屋顶上更是冷风嗖嗖、冰气寒寒,可是宿倾却不觉得冷,只感觉心中飘飘荡荡落不到实处。

  “南浦有权知道。”归渊态度强硬起来。南浦是夭夭门的情报楼,效忠门主,门主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而这相互依存也相互忠诚,没道理门主得知的情报不与南浦分享。

  宿倾又是一叹,她举酒坛与归渊碰了一下,道:“今天之前,我已生归隐之意。”

  刚开了个头就把归渊惊到了:“什么意思?归隐?门主你是想退隐江湖?!这……”

  “我确有此意。”相比较归渊的惊慌失措,宿倾还是四平八稳的,带着一种风雨过后的看破红尘的沉静,“而今夭夭门在江湖上不说天下第一却也难逢敌手了,你们也都成长起来了,足以独当一面。我在与不在相差并不大。”

  “话不是这么说。”归渊打断了宿倾的话头,激烈否决,“谁也不能取代你。宿凌之你要知道你是夭夭门的核心,是我们大家的定海神针,你如果走了,夭夭门就塌了。”

  宿倾不提防被归渊说了这样的心里话,一时间竟然喉头发痒鼻尖发酸起来,她扭头看着归渊,看到的是他眼中的焦灼与认真,他竟然是认真的……宿倾有些迷茫了,前所未有过的迷茫。她建立夭夭门的初衷里,保护家人占了六成,给兄弟们一个安身之处占了四成,慢慢地,兄弟姐妹越来越多,需要夭夭门扶持的也逐年递增,那个时候后者所占的分量渐渐超过了前者。如今,她练成了九重天功的第八层“冰火九重”,不出意外的话她已经可以独步天下了,那么以她一人之力足可以护着母亲和弟弟了;另一方面,门下诸位堂主、香主也都是各有建树,算得上是江湖上数得着的人物了。两边各不相扰,宿倾已经自己已经可以放自己自由也放兄弟们自由了。谁曾想……归渊竟是这般看待这件事的。

  归渊说着说着怒气也上来了:“门主未免太过妄自菲薄,你亲手建了夭夭门,这些年又活人无数,门下诸位兄弟姐妹或多或少都曾受过门主救济,在下也不例外。我虽然不曾与他们商议过此事——也无需商议,这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我们大家自从入门那天起就曾立誓要誓死效忠门主、效忠夭夭门,某虽不才,却也深知信义乃立人之本,相比之下,门主此举未免太过儿戏而薄情,幸亏大家不知,否则岂不是要寒了心?!”

  “我并非此意。”宿倾忙道歉,“我只是想着……想着大家都已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了,屈居人下难免可惜,不若大家各自出头,咱们还是过命的兄弟,并不会有任何改变。”宿倾确是真心,她门下众人大多各有所长,几个摆在明面上的人物都是各行各业里的头等,诸如缪绾的玉漏迟客栈是天底下规模最大、数量最多的客栈,扶醉的醉太平酒楼是天下第一酒楼,文书的桂殿秋也是文房四宝中首屈一指的大书店……凡此种种,数不胜数。宿倾怀了惜才之心,希望门下众人提及身份时可以说自己是“天下第一酒楼”的老板娘、天下第一书院的院长,而不是说自己是哪个堂的堂主、香主或是门人……

  “门主……”归渊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因此说得急切而笃定,“我了解你的心情,真的,我懂,我都懂。”他抹了把脸,不叫宿倾看到滑落在他鬓角的泪水。他如何不懂,他跟着宿倾已有十多年,比夭夭门的左护法左隽还要早,应该说除了琴莫几个与宿倾青梅竹马长大的好友之外,归渊是跟随宿倾最早的一个了。这些年下来足以让归渊看清、看透宿倾是个什么样的人,更让他在看透之后愈发钦佩、惟愿誓死追随。

  “你想差了。”归渊笑了一下。他素来严肃板正,常年一身冷色调的紫色骑装,莫说这种温情脉脉的笑容了,就是冷笑都是少见,所以他这一笑差点儿把宿倾笑到屋顶下面去。

  归渊拉住宿倾的衣袖,哭笑不得道:“我这笑容竟有这般魔力?兴许我可以以此来魅惑小烛?”

  宿倾被他说得一乐,“噗嗤”一声就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却落下泪来,先还是无声泪流,慢慢地就蹙了眉,泪如雨下起来。

  归渊呆了一呆,很是呆了一呆。正如宿倾极少见过他的笑容一样,他也极少——不,他从未曾见过宿倾流泪,更不曾见他大哭过,这太……吓人了。

  归渊生硬地拍着宿倾的后背,木讷呐地安慰道:“莫哭莫哭,没事儿了,莫哭。你要乖……”

  最后三个字一出,两人都是一愣,继而同时大笑起来。……

  宿倾抹了把脸,双眼亮亮的,像是整个月亮都洒了进去:“该不会烨烛小时候你就是这么哄她的吧?”

  归渊怔了一下,继而后知后觉想起来,当年他从人贩子手中救下宋施的时候,宋施大哭不止,他也曾这么哄过她,后来哄不下才买了那支蝴蝶钗。

  归渊难得不好意思起来。

  宿倾拍拍他的背,道:“挺好的,你对烨烛长情,挺好。”

  归渊笑了一下,脸红着转移话题:“我还没说完……”他的神色渐渐肃整起来,“门主,你要知道,离了夭夭门,我们什么都不是。”迎着虽轻疑惑的眼神,归渊说的缓慢而郑重,“我们是夭夭门培养起来的,我们的根和源头都在这里,一旦移开了,便成了无根的树、无水的鱼,除了苟延残喘再也不能顶天立地、自由来去。这不是矫情的颂歌,而是我们的真心话。你可以去问任何一个门人,倘若有一个听了您的话不去撞墙的我就把脑袋割给你。”

  宿倾滞了一下:“墨离,你与烨烛说话的时候也是这么……这么豪放吗?”她要他脑袋做什么?!

  归渊摆手:“当然不是,她是小姑娘,如何听得这个!”言下之意就是你是糙汉子可以随便听了。

  宿倾:……我也是小姑娘来着。

  气氛一缓。

  归渊又道:“你总觉得我们厉害了,却不知真正厉害的是夭夭门,是你。门主你这是身在庐山不识山了,抑或是你那骄傲的谦逊心迷得你晕头转向了?”难得的,归渊竟然开起玩笑来,“一根筷子再粗也有更粗的腕子能够掰断,否则那就不是筷子而是大腿了。我承认,这些年夭夭门里是出了不少出类拔萃的人,也都发展成了行业的佼佼者,但是!你注意这个‘但是’!但是嘛,一个人厉害不如一个门派厉害。你以为为什么咱们在各个行业都能很快打开局面?还不就是因为夭夭门在后面站着!夭夭门有钱有人有资本,和咱们做买卖的人从来不用担心咱们会有银钱周转不开的风险,更不用操心诚信问题,殊不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一个人还不算什么,一个门派却足够叫人信任,何况咱们夭夭门还不是一般的门派。”

  归渊看着宿倾若有所思,知道她这是听进去了,便又加了一把火:“我方才说过情感方面,也就是说,夭夭门人都是依托于夭夭门成长的,每个铺面的开设都是夭夭门的资产和人力供养的,喝水不忘挖井人,咱们门里没有忘恩负义之人。这是咱们自觉自律的一方面,另一面说来难听但却是事实,试想一下,夭夭门如日中天,正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时候,江湖人挤破脑袋也要挤进来,为的是什么,难道是挤进来逛一圈就出去?”

  归渊斜睨着宿倾。

  他说得诙谐,表情也夸张,宿倾不由得被他逗笑了。

  归渊却还是板着脸:“再者说了,这世上就没有傻子,只要用心探查,谁还不知道谁的底细?咱们打个比方,若有人寻了高枝儿不顾忠义背弃了夭夭门,那么他今天叛出门去,明天就能遗臭江湖。”

  宿倾愣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归渊话里的意思,而是因为他说话的气势。这种气势太足了,带着一种叫人生畏的自信与傲气。

  归渊怂恿宿倾道:“你是不是不信?要不你试试?”

  “试什么?”宿倾往后仰了仰以避开归渊那无处安放的金光闪闪的骄傲,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归渊道:“背叛一下试试,哼!你要是敢你就等着被人戳破脊梁骨吧!”那么多人奔着夭夭门的名头来了,你却撂挑子不干了,还有比这更欠揍的事儿吗!

  宿倾终于微笑起来。她眼睛亮莹莹的,璀璨了月华光,那抹似有若无的湛蓝色愈发灵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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