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虎落平阳
陆羽竟然被徐世宣一句话说得呆住，这一字字一句句，无不像把刀插在心头，是啊，她还在期待什么？事已至此，她还在等着那个人的回心转意吗？
你若无心我便休，这话说得轻巧，真心，又岂是那么容易放弃的。
徐世宣看着陆羽神色灰败，狞笑道：“陆羽无视宫规，又以下犯上，杖责二十，小惩大戒。”
话音才落，陆羽已经被几个下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她银牙紧咬，这几句话，正是当日她处置徐世宣的，只不过她的小惩大戒，是抄写宫规二十遍而已。
“一，二…”旁边的奴才已经抡圆了胳膊招呼起来。
那板子拍在背上，才第一下陆羽就险些痛晕过去，她身娇体贵养尊处优，哪受得了这样的杖刑，第二下板子拍下来，她便觉得口中一阵腥味，一口血吐了出来。
徐世宣没想到她这么不禁打，心下一紧，随即释然，冷笑到：“给我接着打，今天就算把她打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过问。”
陆羽初时觉得板子打下来，背上一片火烧似的疼痛，接连着打下来，仿佛肺腑都被震碎了一般，一口口鲜血吐出来，渐渐地意识有些模糊了，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她想着，这就要死了吧，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在意。
打到十数下的时候，徐世宣看着陆羽渐渐没了生气，心下终于有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蓦的，旁边的房间门被推开了，一个女子站在门口，冷着声音道：“你们要打死她，就给我拖出去打，在这里弄脏了我的地方，你们收拾吗！”
徐世宣一行人没想到这宫里还有旁人，都吓了一跳，打板子的奴才也停了手。
徐世宣回头一望，登时被慕凉的容貌惊了一下。
慕凉看了一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陆羽，面寒如水，徐世宣的婢女采环首先回过神，立刻喝道：“你是何人！见到我们才人还不快快行礼！”
慕凉冷笑出声，道：“你们才人？她算什么东西，还要我行礼？就算此刻你们才人的主子来了，我都不见得会行什么劳什子的礼！”
一行人顿时呆立当场，徐世宣的品级虽然只是个小小才人，但也是皇上的妃嫔，她的主子，试问现下除了当今皇上，还有哪个能当得起？
徐世宣气得眼睛都红了，她实在没见过如此放肆的女子，喝道：“蔑视皇权！你好大的胆子！”
她回头看到正在施杖刑的奴才还在傻愣站着，气急败坏的骂道：“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接着打！打完了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抓起来，直接杖毙！”
接到命令的奴才赶紧抡起板子继续打，可刚抬起手臂便觉得一股大力猛然拍到身上，手中的板子登时被远远拍飞了出去，随即自己也站立不住，跟着摔出去了几丈地。
慕凉仍然站在原地，衣衫却无风自动，她面色不改，漠然道：“让你们要打就拖出去再打，没听见么？”
徐世宣气得浑身发抖，颤抖的指尖指着慕凉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就算再笨，也知道打板子的奴才不会是突然抽筋倒在地上，定是这个女子搞的鬼，那么，今天他们在这里，恐怕也不会讨得好去。
“我们走！”徐世宣咬牙下令，恨恨地瞪了慕凉一眼，道：“你等着！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徐世宣拂袖而去，一行人窸窸窣窣略显狼狈地退出了长乐宫。
慕凉走下台阶，蹲下来看着浑身是血，早已昏死过去的陆羽，微微地叹了口气，她终究不能那么狠心，眼睁睁看着她在这里被人活生生打死。
慕凉小心翼翼地将陆羽驾起来，向偏殿里走去。
火莲草，龙舌兰，墨蝶粉，玉竹，月章，白琼叶，也曾极尽奢靡过，过于敏感的舌尖轻易分辨出了十几种极名贵罕见的药材，陆羽缓缓睁开了眼睛。
已经夜半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熬制草药后特有的香气，陆羽趴在床榻上，背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了，并不特别疼痛，只是经此一事，陆羽竟觉得生无可恋，与其如此活得如此痛苦，不如就此放手，一了百了。
陆羽转头，看见慕凉端着一碗浓稠的汤药，正坐在床边。
陆羽心思灰败，只是别过头去，懒懒地道：“何必救我，已经到了这般田地，救与不救，死了与活着，有什么分别了？”
听她这样说，慕凉也不再多话，只站起来将药碗放在桌上，拂了拂衣袖，道：“既是如此，你已经存了这个心思，便随你了，救你是我多管闲事，药在这里，喝与不喝，也随你了。”
说完，慕凉站起来走到门口，又道：“你想死，我绝不会劝你什么，因为不值，既然你自己轻贱自己，我又何必把你看得太重。”
陆羽躺在床上苦笑，这女子，心肠好，嘴巴却毒。
但她说的没错，旁人可以欺凌可以轻贱她，由得人去，她自己不可以妄自菲薄。
陆羽颤抖着伸出虚弱的手，端过药碗，放到嘴边慢慢喝下去，辛辣的苦味滑过舌尖，陆羽最初苏醒时的疑惑渐渐清晰。
这荒凉无人的冷宫之地，连下人都不愿来的地方，慕凉从哪里找来这么多罕见的药材？
戌时，承乾殿。
一人推门出来，手臂里抱着拂尘，身着蓝锻箭袖蟒袍，看着年岁不大容貌清秀，但眸中自有一番不怒含威的气势，正是御前总管白露。
白露低声吩咐掌灯的太监在殿里多燃上几只蜡烛，他自己则端了参茶到琅帝身边，茶碗玉质温润细腻，雕工精致。
白露刚想把茶碗放下，却愣住了，琅帝的御案上，摆了一只熟悉的翡翠琉璃盏，正是前几日慎贵妃陆羽失手打碎的那一只，此刻已然用紫金巧妙地镶嵌复原，又放在了原处。
琅帝低头批着折子，发觉白露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又收回来，淡淡地道：“用惯了，不想换其他的了。”
白露俯首垂眸道：“是。”
门外守夜的小太监悄悄进来，附在白露耳边：“白总管，徐才人又来了，正哭哭啼啼呢。”
白露看了眼连着批了几个时辰折子的琅帝，知道这个时候打扰他并不是什么好事，只是，这个徐才人还真是心智坚毅，一个下午已经来了四次了。
他沉吟一下，还是低声道：“皇上，徐才人求见，下午已经来过好几次了，许是有什么事，准吗？”
琅帝抬头：“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
“传吧。”
人还未进门，便听到有低低啜泣的声音传进来，娇滴滴的女子声音听得人心都酥了，徐世宣丝帕掩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美人蹙眉含泪泫然欲泣地跪伏在地上，道：“皇上，臣妾有事要奏。”
琅帝继续低头翻看折子做朱批，随口问道：“什么事？”
徐世宣擦擦眼泪，委屈道：“今日臣妾被人好生羞辱，那人胆大包天，以下犯上不说，言语上也有冒犯天威，臣妾想处置了她，却反而险些被打伤，臣妾从没见过这样肆意妄为的人，皇上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徐世宣哽咽着说完，脸上已经梨花带雨，跪坐在地不能起身了，琅帝却皱起眉峰，这女子说话颠三倒四，一件事情说了半天旁人什么没听明白，只听见一直哭哭啼啼好生烦人。
琅帝一边低头批着朱批，一边问：“你从头说，在哪里？遇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
徐世宣听出琅帝有些不耐，连忙收拾起了眼泪，道：“臣妾，臣妾去了冷宫。”
琅帝手中的毛笔猛然一顿，在折子上重重划下一笔，半晌才道：“冷宫哪里？”
徐世宣看到琅帝的异样，心里觉得有些不妙，还是硬着头皮道：“长乐宫。”
“啪！”的一声清脆响声，琅帝手中，景泰蓝的毛笔竟然被琅帝硬生生折断了！
白露听到徐世宣的回答，也是惊得拂尘抖了一下，偷偷看了琅帝一眼，默默地退了一步。
徐世宣吓得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抬头，依旧感觉到琅帝盯着她的目光刺骨冰凉，徐世宣暗咽苦水，悔得肠子都青了，琅帝这样子，和她想像的不对啊，听了长乐宫竟如此反常，莫不是还对陆羽那贱人尚有余情？那今天她便是犯了大错了！
徐世宣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出了一身冷汗，终于觉得头顶的压力渐渐减弱，只听见琅帝似从牙缝中挤出的话：“继续，你遇见了什么人？”
此刻，她哪里还敢提陆羽不曾对她三拜九叩的事情，只好斟酌着道：“臣妾在长乐宫遇见一女子，那女子言语狂妄，轻侮臣妾不说，还，还，还说了许多关于皇上的大不敬的话，臣妾气不过，与她分辨几句，她居然对臣妾动手，险些就伤了臣妾。”
“哦？大不敬的话？她说了什么？”琅帝最初的几乎不能自制的冲动已经不那么强烈，手里把玩着被巧匠修复的翡翠琉璃盏，声音中带了些许讥诮。
徐世宣道：“皇上恕罪，她竟然说，皇上不配受她一礼。”
琅帝听了，嘴角居然浮起一丝极细微的笑意，低着头若有所思。
算起来，已经有三年了。
许久，琅帝慢慢起身，走下来将徐世宣扶起来，徐世宣受宠若惊，她今天已经被琅帝的反复无常吓到了。
琅帝抚摸着徐世宣的发髻，温声道：“今日爱妃受委屈了，休息一下，明日，朕亲自带你去看看，还你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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