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慕凉问得直截了当，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她分明是已然相信了□□分。
琅帝无声地看着她，他确实没料到今日慕凉见过那老头会惹出这样的事端，唇边浮起一抹苦笑：“若我说不是，你会信我么？”
烛光一阵摇曳，映着琅帝沉静如水的眸子也是一阵明明灭灭，他持着一贯的镇定如山，慕凉看不透。
琅帝道：“我问你一个最浅显的问题，若他是我派去西陵，那我怎会不知你的身份，被你瞒了这么多年？”
慕凉一滞，她先入为主地认为得益之人是琅帝，认定了琅帝是幕后黑手，就从没想过为他开脱，否则，只要她站在琅帝的角度稍加思索，便能想到许多不合理之处，陈书白不知其中细节，怀疑到琅帝情有可原，可慕凉着实不该如此糊涂。
此时被琅帝一语点破，慕凉愣了一瞬，便觉得面皮微红，越发觉得自己刚才那咄咄逼人的架势现在想起来太过打脸，不由得嘴硬道：“或许你是装作不知呢？”
琅帝向前欺上一步，“假装不知？你觉得我拼着被你一剑捅死，喝了你和苏离那碗干醋是我闲的？”
慕凉不由得向后倾了倾身子，琅帝又欺上一步，弯下腰与她面面相对，冷淡的声音听来有几分薄怒：“你刚才说，你与他曾有过婚约？”
慕凉嘴角一抽，硬着头皮道：“有吗？没有吧。”
琅帝道：“有，并且你的态度十分嚣张。”
慕凉又向后躲了躲，后背抵住了桌沿，顾左右而言他，“就算花弦不是你派到西陵的细作，他的身份也值得怀疑。”
“你且不必管他，我自会查个清楚。”琅帝俯低了身，将双手放在慕凉身侧的桌沿上，用手臂将她圈住不能再逃，才道：“先说说你们那个婚约的事情。”
“这个事情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算了，到床上再解释给我听，我会信得多一些。”
第二日慕凉醒来，已经快晌午了，琅帝早已不在身旁，云裳得了琅帝吩咐，说是不得打扰贵妃娘娘休息，也就由得慕凉一直睡到了这个时辰，醒来犹自觉得腰背酸痛腿脚无力，不由得暗诽琅帝行事不知收敛不成体统。
陈书白下午来见她的时候，已经整肃形容换了干净的衣冠，慕凉适才瞧出了几分当年的干练模样。
屏退了左右，陈书白先对她行了一礼，道：“今日是大小姐的生辰，老奴先向大小姐贺喜。”
慕凉欣然一笑，上前扶起陈书白，笑道：“这么多年了，亏陈伯还记得我的生辰。”
今日是三月十三，是慕凉的生辰，却不是容华贵妃的，她已经有很多年没在这一日听人对她道一句生辰之喜了。
慕凉拉着陈书白坐下叙话，与他说了前缘后果，将她这些年的遭遇见闻皆道给他听，最后才对他说了琅帝并没可能是花弦身后之人，陈书白被慕凉这些年的经历听得脸色阵青阵白，倒是对花弦是否是琅帝之人并不太上心了。
陈书白心知慕凉处境定然艰难，却不知她经历了如此多的波折，听到她出手刺伤了琅帝，听到她落了腿上寒疾，凡此种种无不让他心惊肉跳。
陈书白着实长吁短叹了一番，看着慕凉又多了几分疼惜，而后取出一只黑檀木盒交给慕凉，慕凉不解，接过来打开一看，登时眼眸一亮，这物件她曾在祖母的房里见过，是一枚玉璧。
那玉璧通体莹白水润，让人一见之下便再难移开目光，刻有龙璃纹与凤鸟纹，精美异常，是世间难寻的珍品，当年她央着祖母给她开开眼，祖母才拿出来给她瞧上一会儿。
慕凉的手轻轻覆上去，触手沁凉，她的眼眶微微的湿润了，祖母说，这是苏家的传家之宝，如今它还在，苏家却没有了。
陈书白道：“这是当年大少爷交给萧姨娘带在身边的，萧姨娘走了之后便一直保管在我这里，如今借着大小姐的生辰，老奴也终于将它物归原主了。”
此物价值连城，可陈书白此前无论如何穷困潦倒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他也没打过这个玉璧一丝一毫的主意，那时，他并不知慕凉还活着，不知道这世间仍有苏氏的一条血脉，可他仍然固执地守着这枚象征苏氏的玉璧，因为这是苏家最后的东西。
陈书白走了以后不一会儿，琅帝便回来了。
他不知此前去了哪里，回来时身着一身便衣，进门押了口茶，便对慕凉道：“听说你那陈伯给了件东西，拿过来我看看。”
慕凉蹙起眉：“你怎知道，派了人监视我们？”
琅帝正色道：“谈不上监视，但是不让人看着点，谁知道那老头趁我不在又跟你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嘴里说着，琅帝已然看到桌面上的檀木方盒，顺手打开来看，饶是他也不由得惊叹一声，“果然是好玉。”
慕凉惊觉，赶紧上前“啪”的一声合上盖子，将檀木盒抱在怀里警戒地退了一步。
琅帝直接朝她摊开手心：“给我。”
慕凉道：“我的！”
琅帝不以为然：“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欠我九件宝物呢。”
慕凉又退一步：“那个我会慢慢还你，这个是我的传家之宝！”
琅帝直接上前从她怀里将檀木盒硬抢出来，“传家之宝更改给我才对，名正言顺。”
看着琅帝拿着她的宝物嘴里还在碎碎念着什么东西，慕凉心中泪流满面，一个皇帝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别人东西，是不是过分了些？
拿到了慕凉的家宝，琅帝甚是满意，差白露将玉璧收好，才心满意足地又回来了，见到慕凉仍在哭丧着脸，他笑着朝她比了个数字，嘴里念着：“八件。”
闻言慕凉登时炸了，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她黑着脸道：“陈伯还记得我的生辰，你呢？亏你还提前问过了，现下还不是早都忘了，还来抢我的东西。”
见慕凉恼了，琅帝道：“谁说我忘了，我可是给你准备了礼物的。”
“什么礼物？可有你抢去的那个贵重？”慕凉撇着嘴问。
琅帝笑：“你换件便服，随我来。”
慕凉心中暗诽他行事神神秘秘，不知搞什么名堂，也依言换了便服，二人没惊动其他人，琅帝带着她兜兜转转，从一个极偏僻的角门出来，外面等了一架看起来极稀松平常的马车，琅帝扶着慕凉登上车去，然后自己也委身进来，轻咳了一声，外面的车夫便扬起鞭子，赶着马慢悠悠地走了起来。
慕凉满腹狐疑地问了两句，琅帝却老神在在地合着眸子，说是晨起得早，现下有些疲累了。
见他不肯说，慕凉也就没再问，时不时地掀起帘子望一望窗外，只见马车出了城越走越是偏僻，竟走上了乡间小路。
马车走得慢，这一趟足足走了有一个时辰，马车方才悠悠停下，琅帝立时便睁开眸子，唇边带了抹掩不住的笑意，哪有半分“疲累”的样子。
“到了。”琅帝掀开帘子先下去，然后回身挑着帘子朝慕凉伸出手。
慕凉扶着他的手下了车，眼前的景象让她一瞬僵了身躯。
原来琅帝为她准备的礼物是这个，可真真是个大恩赐。
苏氏宗祠。
琅帝差人在这里秘密地建了个苏氏宗祠。
“纵然立场不同，我对苏将军的忠贞很钦佩，总有一日，苏氏会得以沉冤昭雪，可是慕凉，现在还不是时候，局势未定，你在给我一点时间，我会亲自为他们洗冤。”
琅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慕凉心中酸涩难当，她对琅帝并不是毫无怨言的，她的父亲和哥哥虽不是死在他的手中，但到底与东周脱不了干系，她的父亲尚可说是为国捐躯死而后已，可她的哥哥，被东周以卑鄙的手段诬为反贼，死得无比屈辱。
但是，这个阴毒的计策是风宏阔与花弦的手段，直到苏离的死讯邸报传到奕都，琅帝才得知这个名震天下的将才被诬陷致死。
她恨，该恨风宏阔，恨花弦，恨韩天祥，却唯独恨不到琅帝的身上。
慕凉与琅帝到了不久，又一架马车随之而来，下车的是陈书白，经了这两日，琅帝知道他是个忠仆，便也命人接了过来，陈书白一见到这苏氏祠堂，登时也呆立了半晌，面上老泪纵横。
琅帝已经着人备好了香烛冥纸一应用具，慕凉与陈书白换了一身缟素，抬步踏进了祠堂。
新建的祠堂有着新木的香气，与陈书白泪流不止不同，慕凉始终红着眼角，神情肃穆又平静。
上香，祭酒，燃冥纸，叩拜先祖。
一拜，二拜，三拜，四拜。
慕凉起身，望着面前的密密麻麻的牌位，从苏氏先祖到她的父兄，望着那一个个镌刻在心的名字，她久久没有起身。
慕凉与陈书白从祠堂里出来，陈书白道：“大小姐，如今有了祠堂，老奴便不随你回去了，老奴想在这守着姥爷和先祖。”
慕凉知他的心，也只能点点头答应了。
回程的马车只有一架，琅帝扶着慕凉上去，自己却没有进去，站在下面看着慕凉。
慕凉一愣，她在琅帝的眸中见到了一抹不舍，和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只听他道道：“我有些事要处理，不随你回去了，你切记住，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宫中，与禁卫军首领郭胜在一起，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他的视线。”
慕凉听出一些话外之音，她探出半个身子，“你要去哪儿？”
琅帝道：“我去一趟聊城，救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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