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九头狐狸
“你跑什么？”果真不是太华爻光的声音。
声音就在身后，勺婴头也不敢回，飘然往前飞出数丈远。
那声音又不紧不慢追着，“你跑什么呀？”却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妖妖娆娆，勾人的紧。
这是什么东西，甩也甩不掉，烦人得很。她这副躯体也太弱了些，连御空都只能维持一会儿，自从离开令丘，她就浑身不对劲。
勺婴脸上愁云紧锁，嘴唇咬得泛白，每御空数丈远，她不得不落地小跑。
昨晚她还暗喜这袍子宽绰有余，既能当铺盖，又能掖在脚底堪当鞋履，虽是走得慢些，也总比磨坏了脚来得好。
不过眼下来看却极为碍事，她提起衣袍下摆也总被繁密的风藤草根带累得移不动步，细嫩的小脚被山间的枯枝碎石刮磨碾压，不时传来细密尖锐的痛楚，真是步步踏在刀尖上。
天知道她有多怕疼！
偏那声音又近了几分，“别跑呀，小姑娘！”这回的声音虚弱萎顿，又成了个老妪之声。
勺婴都能感到那阴湿的气息从她耳畔拂过，她顿时打了个激灵。
上次这般慌蹿逃命是什么时候了？
勺婴想起万年前，她唯一一次只身出了东海，不久前她刚得知自己被太华山上的爻光神君退了婚约，父王母后都瞒着不让她知晓，若不是鲛人说漏了嘴，她怕是还被瞒在鼓里。
哪知这一出来，就再也没回去。
她离了东海没多远，就碰上了以龙为食的迦楼罗。
再之后，她孤守令丘万年，成日与火为伴，现在虽说出了令丘，却也没什么好的，看看，身后还有只怪物在追她呢，她堂堂龙尊，迦楼罗斗不过也罢，现在居然连逃命也逃得这般凄惨。
想到这她又忽然顿住，她骨子里还是骄傲的神龙，眼下看样子真到那地步，终究逃也是逃不过的，白白做这副惊慌的难堪样，她赫然转身，轻轻抬了抬头，叱道，“你追我做什么。”
勺婴这才看清楚追她的到底为何物，面上不显，心下嫌恶至极——“他”虽是人身，却足足长了九只狐首！身后一甩一摆还晃着只硕长的狐狸尾。
见勺婴转过身来，“他”便也停了下来，中间的狐首声音尖锐刺耳，”吃你呀！”说罢其余的狐首便胡乱晃转跟着桀桀笑起来，笑声男女老少皆全。
“他”离她不过丈远，显然已将勺婴看做囊中之物，也不急着往前，歪扭咧着尖尖的嘴脸，眼睛精明乱转，泛出慑人的光，还不时喷吐出腥臭的气味。
勺婴皱了皱眉，用袖子捂着鼻嘴，瓮声问道，“吃了我于你有什么好处么？”
一只看起来颇为幼嫩的狐首伸长了脖子，咯咯笑道，“小姐姐你闻起来好香啊！”
又一只狐首撞了撞它，挤上前来，“可不是！闻起来香，看着又嫩，吃了好处可多着呢！”
中间的狐首伸长舌头舔了舔嘴，涎水顺着尖利的齿缝间延淌而下，又龇着牙齿，似乎被说得有些急不可耐，再一看勺婴这副弱无缚鸡之力的样，便奸笑着往前，“你乖乖别跑，我们便吃得快些，不然慢慢扯着你的皮肉啊，看你又哭又叫的，才更有乐趣呢！”又桀桀笑起来。
可真是……恶心的紧。
勺婴闭气往后腾空大退一步，心想这万年虽过得无趣，若是这般死法，也太憋屈了些，顿时心下大骂爻光将她独自撇下。
那东西见她不肯乖乖就擒，尖利叫骂一声，咧着尖嘴长舌直晃就直冲她而来，眼下是难跑了，勺婴正打算与它玉石俱焚之际，一声嗤笑在林间响起。
这般剑拔弩张的形势下，那声轻慢悠闲的笑声便格外突显。
那东西似乎僵立了一瞬，外面的狐首都尖叫着缩缩往里挤，似乎极为惧怕，九只狐首登时乱作一团。
勺婴趁这当口又急急后退，那东西还要往前，又似乎忌惮什么，一时在原处踟蹰。
那声音又懒懒道，“小家伙，我要再晚来一步，这青丘怕是要被你烧完了罢。”
这话该是对她说的。
这声音似乎就在近旁，又好似远在天边，在繁密的林间悠悠荡荡，一时寻不着出处。
一颗果子忽然砸在头顶，勺婴吃痛一声，往上看去。
树上枝桠并不粗壮，他斜倚在上边，枝干却纹丝不动。一袭白衣素裹，长若流水的发丝贴在背后，浑身不着佩饰，看着极为淡雅，偏又姿态轻狂，背靠着斜枝，长腿悠闲横摆，手里拈着一只青果把玩。
可惜此时山间无风，否则该是何副风流摇曳之景。
勺婴暗暗惋惜，只无辜睁大双眼，软软道，“我哪有那本事呀。”
符禹斜挑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她右手指尖还有殷红未消退，只需漏出一丝火种，这片林子便保不住了，更遑论她孤注一掷下的全力一搏。
又一声嗤笑，勺婴头上又一阵痛，一看又是个青果落下，她心里暗恼，面前突然白影一晃，他便将将落地。
勺婴这才看清他的容貌，他肤色极白，丹唇皓齿，一双狭长凤目氤氤，眼尾上挑，勾魂摄魄，纵是不笑也有情。勺婴细细打量，居然发现他的眼角还带着微微的粉红，一袭白衣衬得他色极明丽，艳若桃李。
因见他落了地却还不停用手指梳理长发，勺婴不由小声提醒，“你头发纹丝未乱啦。”又朝那东西那努努嘴，“它要跑了。”
符禹这才罢了手，又顺势弹了弹她光洁的额头，笑盈盈道，“敢跑我就扒了他的皮。”
果然那东西龟缩在那不敢再动弹。
勺婴眼睛一亮，天降的大腿不抱白不抱，刚刚她被追赶得那般屈辱，真是有辱斯文，顿觉扬眉吐气，娇娇软软道，“别放过它。”撒娇似的。
符禹挑眉看了她一眼，广袖一甩，登时飞出一物，带着罡风朝那东西舞去。
狐族性狡诈，惯会伪装，它被符禹神君追捕几次，皆被他侥幸潜逃，不外乎是因为这小神君喜欢溜着它玩，它心里恨极，却也没办法。此次它本以为也不例外，正准备蹑手蹑脚动作，就被捆个严实，它越挣扎，这绳索便捆得越紧，勒得狐首蔫蔫耸拉在那。
又听他散漫道，“小美人在这，再让你跑，不是让本君失了脸面么。”
那东西当下悔不当初，它昨晚便盯上了她，奈何旁边有个神力充沛的神君护着，它不敢动手，清早终于让它得了机会，引了她出来，到头来反把自己搭上。
勺婴看了他的动作，暗自猜想到底是她这副躯壳太孱弱，还是他们一个两个神君法力太高深，让她头如斗大的事，到了他们手里不消片刻便引刃而解，她有些郁卒。
又看着那狐狸九只脑袋一晃一晃，稀奇道，“这是什么狐狸？怎么有九只脑袋？”
符禹视线在她身上转悠，漫不经心道，“它原是普通狐狸，妄想当上九尾狐一族，吃了八只同族尾巴没见长，倒成这副鬼样子了，丑的要死。”
勺婴深以为然，“怪碍眼的。”
忽然脸上一阵濡湿，她惊愕抬头，他俯着身子近在眼前，嗓音低哑，带着撩人的诱惑，“你闻着可真香哪。”
勺婴一掌推在他身上，反倒把自己推了个趔趄，还未回神之际，手臂一紧又被拉将回来，惯性使然便往他身上扑去。
他的胸膛轻微抖动，只听他笑不可遏，闷声道，“你放心，我不吃你。”
“你想吃也不行。”
又一道声音响起，冷气袭人，似乎不太愉悦。
勺婴从他怀里探出头来，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更不愉快道，“我想你想得都快死了，神君。”
这倒是句实话。
爻光只看着符禹，回她，“你待在结界里便不会有事。”却绝口不提他早上去做了什么。
勺婴内心气得抓狂，符禹却小退两步，离她远了些，轻笑一声，“这就是梠季？”
“不是。”爻光回得一板一眼，显然是不愿意多说。
符禹也不在意，嘴角轻勾，“什么时候来了青丘也不说一声，你平常又不好好待在太华，想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
他们显然是相识已久，勺婴心想，一双眼睛滴溜溜在两人间转悠。
爻光淡道，“路过而已。”
符禹摇头失笑，“还这么不爱说话，也不知道梠季是怎么忍得了你的。”
这是？有八卦呀！梠季梠季，她听了多少次这个名字了？
勺婴瞪大了眼睛，准备好好听听，他俩却不再提，她顿时撇了撇嘴，意趣阑珊又开始揪着身上的灰袍。
爻光看她杵在原地，眸光一冷，“还不过来。”
勺婴内心愤愤，他倒有理比她气性更大？要不是他一声不吭撇下她，她至于被那只臭狐狸追的满山乱窜？她现在脚还疼着呢。
越想越是气愤，勺婴便梗着脖子不动弹。
爻光脸沉得快滴下水来，身形一动，勺婴一阵晕眩，又被甩到浮云上。
“告辞。”点头示意便腾云而去。
符禹饶有兴致看着浮云远去，又摸了摸下巴，才悠悠提起捆着九头狐狸的绳索扬长而去。
勺婴缩在云上，“你要带我回太华吗？”
爻光面无表情，“嗯。”
勺婴可怜巴巴，“神君我脚疼。”
爻光顿了许久，“忍着。”
又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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