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过了三小时，飞机终于降落在西宁的机场,苏瑾站起身,背上双肩包，等待下机。
真的一秒都不想再等，多一秒都不想。
凌晨的机场,外面的天空出现一点亮光。
苏瑾三两步跑到外面打车，身后是那组带着大包小包的志愿者们,大概十来人，他们早已联系好了面包车去某乡，一行人上车，放好东西,准备出发之时,窗户被推开，大男孩探出个脑袋来看苏瑾,“小姐姐,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现在去车站,还没开门哦。况且,因为交通安全问题,车站发某乡的车已经停了吧。”
听到他的话,苏瑾盯着他看了半秒，车里的人打他肩膀，说着什么。苏瑾感到意外，冲他笑了笑，说：“那谢谢你了。”
上了车，苏瑾坐前排，跟大家打了招呼，然后很是感激地看了眼大男孩。
汽车驶入夜幕，其他志愿者们还是补觉。苏瑾转过头，望着窗外的微亮的街道，天边只有一层微弱的白光。
身旁的座位忽然凹陷了一下，苏瑾疑惑地回头，便看到大男孩那憨厚灿烂的笑容。
“小姐姐，我叫薛雄。”
“苏瑾。”
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陷入短暂的沉默。
苏瑾压低声音，怕吵到补觉的人，问他：“不补觉吗？”
薛雄摇摇头，眼睛亮亮的，“我精神好着呢。”
“嗯，看出来了。”
“小姐姐你去某乡就是为了找你朋友吗？”薛雄开了画夹子。
苏瑾点头，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薛雄，又拿出一瓶，拧开，咕噜咕噜喝起来。
薛雄接过水，喝了两口。
苏瑾问他：“交通不便，你们怎么租到车的？”
薛雄一听，顿时觉得有些自豪，挑挑眉，说：“多亏了我哥，他有朋友在这边。”
苏瑾哦了一声，脑袋靠在背椅上舒了一口气。心中那压抑的感觉依旧沉闷，她拿出手机，想要继续看视频。
可现在是凌晨，已经没有直播了。
她翻出先前在家看的视频的评论，看到有观众评论：还好最后就出来了，希望这位医生尽快恢复健康！希望所有奔赴前线的医生们官兵们志愿者们都好好的。
苏瑾依旧一口气也没松。
她的表情凝重，眉头紧皱着。薛雄拿出手机跟家人报平安。
这是某乡地震后的第三天，下着小雨，施救难度增大。地面泥泞，残垣萧冷，空中吹着刺骨的冷风，冻得人哆嗦。
官兵们还穿着那身已经破旧的迷彩服，手掌早已血肉模糊，有些人手中裹着纱布，又被水泥板磨烂，粘上湿润的泥。大家咬着牙一起抬起一块重重的石板，又救出一名幸存者。
附近的医院里人头攒动，病房里，过道里，尽是伤者，所及之处，触目惊心。
徐安琛住在一个三人间的病房里，手背上打着点滴，心电图显示正常。他的嘴唇干涸而苍白，脸也有些脏乱。
身旁站着被救小男孩的家属，一脸忧心。这时有医生进来换水，身旁的女人赶紧问道：“医生，徐医生怎么样了？不是说没有大碍了吗？怎么还行来？他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啊！”
医生转身，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宽慰她说：“放心，他真没什么事，再等几个小时，就差不多能醒来了。”
听到医生这么说，女人点点头，跟医生道了谢，又双手合十，跟菩萨求保佑。身旁的小男孩似懂非懂，走到他的病床边，伸出小手牵了牵他的小指头。
某乡的房屋塌了一大半，民众们都被转移到附近平坦的地方，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过了一会，女人的丈夫过来照看徐安琛，她这才带着儿子出去。
昨晚那千钧一发之际，他将孩子推出来，救了孩子的命，他们一家人不知道有多感恩。
回到帐篷，家里的老人刚刚收到午餐供应，叫她俩快点来吃，并询问了一下医生的状况。
车从西宁开到了某乡，路况越来越不好，有些地方的地面已经出现很深的裂缝，左侧是海拔极高的山，右侧是一条大河，山间公路很窄，两辆汽车都要非常好心才能开过。尤其这一段路程不时会落下碎石，着实让人担心。
这时天已经亮了，下着小雨，阴沉沉的。路面打滑，车胎不稳，司机用当地话咒骂了一句，抱怨这鬼天气和路况。车上的人都醒了，看着就要歪到河边的小车，心都要跳出来。司机左转，碾过那些碎石和裂缝，咬着牙往前开。
“我从没见过这么高的山。”薛雄在一旁赞叹，“这回算是见识了。”
苏瑾看向窗外，岩石好像从身侧刮过，她嗯了一声。她拿出手机看了眼，已经没有信号了。
小车一路颠簸，终于还是避开碎石和河流，风尘仆仆地开到了乡上。等车停住，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像是经历了一场奇幻危险的旅程，众生欢呼，夸司机师傅技术好。
司机师傅憨厚地笑笑，下车抽了杆烟。
“那小姐姐，我们就此别过啦。”薛雄从包里拿了一些食物给她，“祝你找点找到你的朋友！”
苏瑾在想着什么，薛雄拿了背包已经下车了。苏瑾走在最后，站在地上的那一秒，她忽然有些恍惚。薛雄一行人已经快走了，她咬咬牙，忽然跑上前拉住薛雄的胳膊，认真道：“我跟你们一起吧。”
“什么？”薛雄一愣。
“我说我跟你们一起，可以吗？”她问。
“可是……”薛雄有些抱歉，“那你会一般的急救吗？”
“会一点。”苏瑾点头。
“那行！”
薛雄一行人跑去当地的青年志愿者团队集合，分配各自的任务。
某乡受损最严重的是县中心，大大小小医务点太多，何况她又不知道昨晚发生余震的医院是哪里。如果和志愿者团队待在一起，那么，打听消息的几率要大一些。苏瑾想。
接下来便是忙碌的一整天。
一闲下来，苏瑾就问身旁的同伴，“昨晚发生余震的地方，你知道在哪吗？”
对方摇头。
从早到晚，她偶尔喝口水，根本吃不下去饭。坐在志愿者团队的小帐篷外面，看到对面有记者正在采访灾民。她紧盯着那人，眼睛忽然闪了一下，丢了矿泉水赶紧跑过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记者，就是昨晚直播的那个！
忽然有人闯到自己身边，不由分说就拉上他的胳膊，邹毅吓了一跳，示意摄像师父暂时关闭，狐疑地看了眼身着志愿者的马甲。
“不好意思。昨天晚上，直播，发生余震的医院在哪？”苏瑾静静抓着他的胳膊，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邹毅愣了一下，叫道：“女士你不要抓我这么紧！”
苏瑾意识到自己失态，松开手，揪着衣角。
“是县人民医院，现在已经塌了，你要找什么人吗？”邹毅回答她。
“医生！昨天被就出来的医生，他现在在哪？”
“被送到附近的医务点了啊。”
“我问地点！怎么走？”苏瑾的声音有些尖锐，邹毅听出她声音里的颤抖，连忙指了路，将邹毅那句“你是他朋友吗？”抛在身后。
苏瑾顺着他指的路跑过去，地上的泥浆溅在裤脚，她拽紧拳头，急忙冲去那个医务点。
心脏砰砰直跳，呼吸里满是冰冷的寒风，她却一点都顾及不上。冲到门口，她碰到一名护士，“昨天晚上送来的，叫徐安琛，他在哪？”
见她这么着急，护士拍了拍她的背，赶紧说：“这边走，左边倒数第二间，徐医生已经醒了。”
苏瑾着急说了声谢谢，冲向病房门口，猛地推开。
徐安琛已经坐起身，跟坐在旁边的两个男人聊天。听到开门的动静，都抬头来疑惑地望着她。苏瑾完全忽视了旁人，看到徐安琛的那一秒，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跑过去，狠狠地抱住还处于呆愣状态中的徐安琛。
“苏瑾……”他回抱着她，气息还有些虚弱。他拉开她，不容置信地看着她，眼里又惊又喜，然后便是严肃，“你怎么来了？”
不说还好，一说苏瑾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往他胸口上锤了一拳，生气地问：“你来这里怎么都不跟我说？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徐安琛轻咳了两声，苏瑾一惊，赶紧揉上他的胸口，又是抱歉又是担心，“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
身旁的两个男人对对眼神，出去的时候带上了房门。
“我没事。”徐安琛抓住她些许冰冷的手，放进被窝里捂着，他的热气传到她手上，一寸一寸暖到心里。
“你看看你眼睛，昨晚没好好睡觉？”徐安琛忽然凑近一点，看到她眼里的红血丝，非常心疼。
“嗯，看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过来了。”苏瑾瞪他，声音又严厉了一点，“你知不知道你电话不通，我有多担心？徐安琛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这么吓人？！”
想起昨晚看的直播，她都觉得心有余悸，他到底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她要怎么办？
想着想着，她的眼眶有些发热，撇过眼，不看他了。
“对不起苏瑾。”他紧了紧她的手，解释说：“那天去得匆忙，我给你打了通电话，没通。我就想反正你还要学习，就别打扰你了。再说我觉得我不会出意外。”
“那现在呢？”苏瑾转回眼，瞪他。
徐安琛不说话了，委屈着小眼神，抱抱她，认错道：“好好好，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苏瑾闹别扭，推开他，结果下一秒，眼泪掉了下来。
徐安琛愣住，顿时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路的压抑和担心在这一刻终于得到释放，眼泪苦涩。徐安琛手忙脚乱，伸手捧住她的脸，轻轻擦去脸上的泪花，“小瑾，别哭啊，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嗯，我没事！你看，胳膊腿都好着呢！”
听到他这么说，苏瑾的眼泪流的更多了，她哽咽着，无声地流泪。
临床的病人掀开隔着的帘幕，看向徐安琛，低着嗓音说：“小伙子赶紧哄哄你女朋友啊。我在旁边听了这么久，觉得你真有错。上哪儿去一定要给亲近的人说，忽然消失这种事，最让人着急无奈了。”
徐安琛连连点头，回头继续擦苏瑾的眼泪，低哄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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