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不过既然林如海暗中允许自己参与府中的一些事，那自己不如趁此问些要紧的。
人感性的时刻一过去，理性的时刻就会立刻到来。
“父亲，我倒有一事相问。”
黛玉开了口。
林如海见她主动提出话题，好奇起来：“何事？”
“父亲现在几日去一次行宫，多事缠身，会不会太劳累？”
倘若以后贾府倒了，恐怕会因为亲缘关系连累到林府，还是先确认一下林氏一族在圣上面前的恩宠是否稳定。
于是黛玉旁敲侧击起林如海去行宫的频率。
林如海还以为女儿是要说什么大事，见女儿担心自己身体，于是笑道：“大概两到三日去一次，虽然频繁了些，但也不是每日都要去面圣议事，你大可放心。”
“如此甚好，女儿放心了，那女儿就不打扰父亲休息了。”
黛玉听完，心安了些，便行了个礼出去了。
回至屋中，睡莲也过来了，准备帮黛玉卸妆梳洗。
一边卸一边抱怨起厉妈妈来：“那个厉妈妈，明明雪颈院侧屋的钥匙在她那里，她偏不拿给我，不然我就可以早点把萍萍她们放出来了。”
说着说着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说起来还不是那个陆大爷惹的祸。芙姑娘平时给人画些画，赚些小钱，有一番自己的小事业，不比去给人做那看人眼色的太太、姨娘好？”
过了一会，睡莲发现自己这话无意间冒犯了贾敏和林府的姨娘们，立马含着歉意道：“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
黛玉回道，又接着说：“那幅《灰鼠盗栗》是小姑妈被表叔抢走的东西，也是我们指证表叔偷盗的赃物，我怕小姑妈日后看到这幅画，念及今日之事伤心，不如拿过来和其他字画一起送给息家人，以后我们再给小姑妈送其他的画。”
“好，”睡莲见黛玉没怪罪自己，开心起来，“姑娘想得真周到。那送给息府里的谁为好呢？”
黛玉对这个问题不甚在意：“就送给那个最讨人嫌的吧。”
睡莲平日里与黛玉相处，知是说的息家小公子，便应下了。
洗漱完，黛玉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睡莲说的话不停回荡在自己耳畔。
睡莲觉得别人没必要来做林府的姨娘，是因为只要有自己的一些生意活计，就不必屈于人下。
而自己呢？只是因为痴迷贾敏？
自己始终隐隐约约不希望林如海再娶一门，是因为要保证自己作为林府嫡女继承林家财产的唯一性，要保证自己在林府的地位永远稳固。
正是因为自己是一个看过古典悲剧的现代人，才更知掌权的重要性。
虽然偶尔心疼林如海，但人来世上只一次，总要为自己盘算。
睡莲提及的厉妈妈也是个问题。
厉妈妈现在在林府地位高，暂时不能动她，但她管事管得一般，也没真正帮衬府里上下，紧要关头还能倒插///你一刀，早晚是要除了这人的。
又思索了一夜林府、贾府未来的走向，黛玉这回家的一夜竟没睡好。
第二天却也不得不上了妆，去了息府上学。
周哲生一见黛玉，便问道：“那药吃了可好些？”
“确实好些了，老师，”黛玉回道，“现在我饭也吃得多些了，不似以往那般吃不了几口。”
而周哲生却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欣慰而笑，却是一脸疑问：“那你为什么脸色不好？”
黛玉不由自主摸了下自己的脸，心道难不成自己早上遮黑眼圈的粉抹得还不够？
于是随口扯了个谎：“我们林府有些丫鬟小厮喜欢夜里打闹，所以睡得浅，脸色就不太好。”
周哲生颇有几分不依不饶的意思：“如果有什么心事，担忧什么，不妨跟老师讲讲。老是把心思藏着，病是不容易好的。”
黛玉见他要刨根问底，便冷笑道：“我确实担忧，我担忧男子对女子的恩宠可以随时消失，也感叹天子对臣子的恩宠可以随时消失。”
谁见了十多岁的孩子说起男女之事都会发笑，于是周哲生忍了笑意问道：“可是不相信话本上才子佳人的良缘？”
“才子佳人的良缘之所以只存在于话本之上，就是因为它只会存在于话本之上，”黛玉回得不假思索，“话本里多情之人比比皆是，而现实中多情的少，薄情的倒是多。”
周哲生见她说得如此深刻，又以男女情分暗喻朝堂之事，便也不再回避：“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收回恩宠，也是很正常的事。”
“可又是老师的‘认命’之说？”黛玉薄唇一张，快速反击，“若是得了恩宠，就要认了‘好命’，若是失了恩宠，就要认了‘坏命’？”
这是在嘲讽之前周哲生说的如果生于魏晋平民之家，只得认了苦命。
周哲生也不恼，反而觉得这是一个给学生树立自强观的好机会。
他笑起来：“之前是我考虑不周，但做人也不能真的认命。就算古今不少文人写诗表明失意，那也是挣扎了一番之后的失意。上到朝堂之臣，下到平民商贩，总是要挣扎着活下去的。你瞧，东街上卖糖人的老翁，为了每天多卖几个，还时不时研究些新花样做出来呢。”
最后一句说得黛玉不由一笑。
周哲生见她愁眉展开，这才开始上课。
上完课回到屋中，黛玉发现雯华正在屋子里等着自己。
“哟，周师傅的药果真神奇，”雯华见黛玉回来，面色活泼，便打趣道，“早上我见你回来的时候小脸还灰着呢，这上完课回来就全发好了。”
“莫非这药是以人为药引子，妹妹才好得这般快？”
雯华用团扇遮住笑脸，眼睛往黛玉身上瞟。
黛玉拿起桌上雪雁做针线活的线团，就往雯华身上扔，佯装嗔怒道：“干你何事！干你何事！”
雯华一边躲一边嘴上不饶：“看来林妹妹要做教书先生的夫人了，真是才子才女，好一对璧人。”
黛玉也跟着满屋子跑，说道：“你这要嫁人的人，居然好意思打趣我一个小孩。”
雯华不装傻：“我可知道，你并不是什么小孩。”
又引得黛玉跑上去追着打。
两人满屋子跑累了，最后坐下来休息。
黛玉想起刚才的话头，问道：“你可真要嫁给金陵甄家？到时候抄家连累到了你，你被卖去做奴婢，我可不去赎你。你不怕？”
雯华见她说起吓唬人的话来嘴巴鼓鼓的，怪好玩的，便伸手轻轻戳了一下她的嘴巴。
“谁让你不让我嫁给林如海呢？”雯华戳完说道。
黛玉看到雯华又来半真心话半玩笑话这套，便别过脸去。
雯华不想再惹她生气，就问道：“我嫁过去，要是势头不对，我自然有让他和离的法子。”
黛玉见她不笨，说出这话自然有所准备，就又转过头来，不再担心。
雯华看她不恼了，就正经问道：“那你呢，你打算嫁什么样的人家？”
黛玉见丫鬟们都走远了，回道：“肯定不能像贾府那样势力被打击，走向落魄灭亡的家族啊。至少要圣上恩宠不减的世家子弟。”
雯华沉思了一会，神秘笑道：“你看我弟弟如何？我们息府向来不怎么掺和东南西北王爷的那些事儿，祖上还是有功劳的将军，圣上恩宠必是不减的。”
黛玉立马站起来，啐了一口道：“你有你和离的法子，我就有我做尼姑的法子。你要是想拿我去搪塞你那没女人爱搭理的弟弟，我不如去做姑子。”
“好吧，别整天做尼姑做尼姑的，”雯华投了降，“我们去园子里逛逛吧，夏天老待在屋子里，偏生没趣。”
说着，两人摇着扇子一起走进了夏夜里的息府花园。
却说早上雪雁、睡莲两人帮黛玉把字画送给了息府上的老爷、太太等人物，那幅《灰鼠盗栗》自然也就送到了息锦的房里。
息锦一看，居然是黛玉送过来的东西，一阵稀奇。
甚至上前左右摸了摸，确认了画上没有抹什么毒药。
“她素日与我敌对，为什么送画给我？”
息锦越来越想不通。
旁边的小厮枕书说道：“林姑娘给老爷、太太、二小姐都送了画的，想必是略表对息府的教养之情的感恩。锦哥儿也是息府的人，自然也有锦哥儿的一份了。林姑娘是大家闺秀，就算再与人不和，表面还是会做做样子的。”
息锦一开始还以为是只送给自己的，现在一听这分析，脸色冷了下来。
他还当黛玉与自己交锋败下阵来，要送画求和呢。
枕书在息府里是看人脸色长大的，自然知道少爷心中想得什么。
少爷是个好胜负的人，指定是之前以为宿敌来求和，白得意了。
枕书于是又说道：“不过看这画，老鼠偷栗子的模样画得惟妙惟肖，是近来画家所画不出的。听说是前朝大家作品，放在外面市上都重金难求。听送来的丫鬟说，这是带到息府里价值最高的一张，想必林姑娘在挑选礼物上还是花费了一番心思的。”
息锦听他一说，脸色才缓解了些。
随即让下人好好收起这幅画，然后自己出了屋门，去太太那里吃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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