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风起云涌

　　康熙离开坤宁宫时，芳仪并没有在睡梦中。

　　可她紧闭着双眼，努力装作熟睡的姿态。那双因长年习武长了茧的温暖大手,在她的脸上流连不舍，轻轻描画着她的棱角，她的眉眼，她的嘴唇，最后感受到温润带着熟悉蜜饯的吻印在她的唇上…

　　那双手抚摸着他们的孩子，耳边响起低沉的呢喃：“孩儿，若阿玛回不来，以后保护额娘的重任就交给你了。不要让你额娘伤心流泪，她总是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她是最多愁善感的人儿…”

　　芳仪怕自己破功，向床内转了个侧，连带锦被也被她踢开了一边去，欺骗不了自己的是眼角滑落的一串冰凉。

　　那锦被很快又裹紧了她的身体，好听的声音夹带浓浓无奈的宠溺：“你的额娘，睡姿一直不好，半夜总爱四肢攀缠，还爱踢被子。你以后，可要记得帮你额娘盖被子，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我说过要护她一世周全，可后来的大风大浪却是我给她的…终究是负了她…阿玛只愿你们一世安好…”

　　芳仪很想跳起来指着爱新觉罗玄烨这个傻子大骂一遍，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说什么混话？是交代遗言吗？她坚决！她不接受！

　　他说她的命比他这个天子的还要重，那他可曾知道他对于她的重要性？玄烨，你怎样可以那么自私，自以为很了不起的为她铺垫好退路，暗中安排好人来保护她，可你可曾知道她最需要的是什么？

　　她最需要的，不是生存，不是荣华，而是你这个傻子爱新觉罗玄烨！

　　但现在的她只能百般地强忍着想起来大骂的冲动，她不想扰乱他的心神，不想让他心中有更多羁绊和牵挂，这一役的凶险她很清楚。但历史上的康熙能铲除鳌拜，接下来还有更多名流千古的伟绩，一直多妻多妾多子多孙无心无肺潇潇洒洒地活到六十九岁！

　　他这个傻子，傻子，傻子！

　　在她拼命地在心底呐喊傻子的同时，一缕清风穿入寝室，盖着锦被的芳仪打了个冷颤。她张开了通红的凤眼，鼻息间还闻到清幽的紫藤花香气，可床沿那个深情的他…已不在了…独留一簇清丽脱俗的紫藤萝花放在她的枕边。

　　万一历史出现了偏差…这样的想法在芳仪脑海一闪而过，自从确定爱上他之后,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总在危难的时候泛滥，压得她喘不过去来。

　　她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守在坤宁宫等他归来，她的心很难受，焦虑得快要崩溃，可又无处发泄。玄烨！你一定要给我回来！一定要！

　　芳仪刹那间已下了床，顾不得身上只穿单薄的衣服是否有失皇后的威仪，顾不得赤足而走是否有失皇后的颜面，顾不得那个傻子曾说过她怀着身孕不能奔跑的命令，她一心一意只想追随着那个早已夺去她的芳心的男人！

　　跑至宫门，把迎面而来捧着洗漱盆的香堇撞跌在地上，连带洗漱盆的水也洒了一地，香堇惊叫一声待回过神时只来得及看见那个身穿白色里衣的主子奔跑出庭院的背影。

　　吓得香堇出了一身冷汗，连忙爬了起来顾不得眼前的一片狼藉，要追上去。

　　“娘娘别跑啊！可要当心啊！”

　　没走几步又折返寝室内拿了披风才拼了吃奶的力追了上去。如若被人看见皇后娘娘如此狼狈的姿态在宫内像个疯子一样奔跑，可是要出大事了！

　　香堇很快就在通向乾清宫的路上追上了大腹便便的皇后，急急为失了方寸的皇后系紧披风，总算裹住了单薄的身躯，来不及梳理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大汗淋漓地使得她的发尖也变得湿琳琳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让疏懒自若的主子如此慌张失态！

　　“娘娘，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别吓香堇！”

　　芳仪不理会香堇的阻拦，一手推开了香堇想要撑扶她的手，托着腹向乾清宫走去，路上所到之处的太监宫女无不被这样神色慌张的皇后吓得跪在了地上，不敢直视！

　　香堇没有办法阻拦，只能一路紧跟在后护着主子，有几个踉跄险些摔下吓得香堇的脸失去了血色，连带心都快要跳出喉咙。

　　“娘娘，皇上不在乾清宫，到底怎么了娘娘！”

　　香堇看见走入乾清宫主殿并未停留半分直奔暖阁去的芳仪，步伐坚定，似乎心有目标。还没有想明白到底自家娘娘到乾清宫所谓何事，却见她从暖阁的书柜上拿了一从未见过的新奇之物，以为她已经拿到了想要之物就会停下一系列疯狂举动，可惊魂未定，主子又迈开了玉足跑出乾清宫。

　　不知道跑了多久，眼看已经过了慈宁宫门就快到外庭去，出现了一侍卫装扮的男子挡在了前面。

　　香堇未来得及反应，只见那男子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向前奔跑的主子。

　　芳仪一手拿着西洋望远镜一手托着浑圆的肚子，气喘吁吁的停下了脚步，披风怎样挡还是能看见咯红了的玉足。

　　男子单膝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直视眼前被皇上的命还要重的皇后娘娘。

　　只听见耳边传来那清脆的声音：“我命令你带我上西华门的角楼上！”

　　“娘娘，恕卑职无法遵从。皇上命卑职一定要保护娘娘安全。”男子波澜不惊的声音似是在陈述着一件普通的事情。

　　芳仪微眯凤眼：“告诉我，我是谁！”

　　“大清皇后。”

　　“我的命重要还是皇上的命重要！”芳仪此话一出，吓得香堇急急用手掩着要惊呼的嘴。皇后到底是皇后，皇上终究是皇上，娘娘怎可以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但男子的回答更是令香堇咋舌：“皇后的命更重要。”

　　芳仪睁大凤眼：“既然如此，从你在皇上面前立誓起，你便要听令于我！我命令你立刻带我上角楼！我相信你有这样的能耐！”

　　“恕卑职无法遵从！”

　　“你！”芳仪气得把手中的西洋镜一把摔在地上，禁不住的泪水汹涌地流出眼眶。

　　香堇拥着那不停哭泣颤抖的肩膀，自己也急得哭了起来：“娘娘，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你要吓坏香堇了…”

　　“我大清的皇后岂能如此脆弱！”从身后传出严厉沉稳的呵斥声。芳仪转过身来看到孝庄满身华贵淡定自如地站在身后，身边的苏麻喇姑姑立在一旁以手虚扶着。

　　“皇祖母…”这宫中，就只有老祖宗能明白自己心中所想，心中所苦。

　　“唉…罢了罢了。小小年纪，要面对这样的风浪，真是苦了这孩子。”

　　有时候，一句理解的安慰就像催泪剂，只需一句，就能催人泪下。芳儿跑到老祖宗的怀中，畅快地哭了出来。

　　孝庄轻轻地抚着芳仪的头，语气深重地说道：“相信皇上，他定能凯旋而归！”

　　芳仪在孝庄怀着重重地点着头…

　　芳仪被带到慈宁宫中换上了端庄的常服，两把头梳理得一丝不苟，坐在老祖宗身侧。老祖宗闭着目，手执佛珠，镇定自若地念着佛经，芳仪虽不像方才那般失态，可心还是焦虑地时不时张望宫门。

　　怕是感应到她的不安，老祖宗低叹了一声，放下了经书：“芳儿，你可曾听说过皇上儿时的事情？”

　　芳仪知道老祖宗是想跟她说话好转移她的担忧：“偶听皇上说起一二。”

　　“那你可曾听说过他说起过先帝？”

　　芳仪心中一惊，纵然是知道一些细说末枝，但触犯先帝的话一句也不敢说出，更何况未曾在玄烨口中听说过他与顺治爷的事情：“芳儿不知。”

　　“玄烨自幼在父母膝下未得过一日承欢，养成了孤独寂寞，哀家心疼他便多疼他一些。可这孩子，却从不轻易被人走入心内，对任何人都会竖起一堵难以跨越的围墙，其实他是最渴望被爱的一个。哀家记得，他五岁那年在家宴上只是被先帝无心地夸奖了一句，却开心了很久。这可怜的孩子，生在帝皇家，竟不如寻常家的孩儿，可以日日被爹娘承欢膝下。”

　　芳仪听到这些关于玄烨儿时的事情，心微微地泛痛。原来他的快乐其实很简单，可是如此简单的事情却变成了无法得到的期盼。相似的际遇，同样的孤寂，她何尝不知，怎么走过来的新楚，她比任何人都要懂。

　　“哀家为了大清命运不惜再次牺牲他的幸福让他娶了加大皇权砝码的赫舍里家族，可出乎哀家意料的是，因为你的出现，让他的孤寂渐渐瓦解。他的变化，哀家看在眼内，自然欢喜。前夜，他到慈宁宫中与哀家秉烛夜谈至深夜，他让哀家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你和腹中胎儿。唉…这孩子从未求过哀家任何事，唯有这一次…”

　　听到这里，芳仪再也按捺不了流下了泪，这傻子，到底闹哪样！一会安排这个，一会拜托那个，可我只要你！没有你，我什么也不要！

　　“他唯有这样与先帝如出一辙。”说到先帝，老祖宗的眼眸暗沉了下来，带着微不可见的哀伤。

　　外面突而一片骚动，惊得芳仪从软榻上站了起来，老祖宗也神色凝重地看着宫门，难道…

　　直到康熙身边的梁公公急急地跨入门槛激动地跪在地上，声音变得扭曲尖锐：“回太皇太后，回皇后，皇上…皇上….”

　　“胜，抑或负？”孝庄厉声而问。

　　“是胜！皇上已和几位大臣走出武英殿了，鳌太师已被绳之于法定下了三十条大罪！”

　　“梁九功，以后再也没有鳌太师！”孝庄一手拍在桌面上，那不可侵犯的威严震慑了人心。

　　“奴才谨记！”

　　悬着半空的担心一下子松了下来，芳仪身子软软地跌坐回榻上，手安抚着同样不安在躁动的腹：“你的阿玛没有辜负我们….”

　　斜阳笼罩着整座紫禁城，宫中安详而宁静，似乎从未搅起过一番风起云涌…

　　康熙八年五月十六。

　　辅政大臣鳌拜在武英殿内被逮捕，大臣商议鳌拜大罪三十条，请求诛其族，康熙帝念其有功，赦死罪而拘禁，但下旨诛杀了鳌拜的弟侄亲随及党羽，彻底折去了鳌拜所有羽翼永除后患。

　　另一位辅政大臣遏必隆因长期勾结鳌拜，被削去太师、一等公。康熙从此夺回了朝政大权，从此踏上真正亲政的康熙盛世乾坤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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