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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和谈要建立的打赢的基础上


  史可法的脸再一次黑了下来。

  金步摇继续算道:“如今闹灾,河北、山西、山东、河南、陕西遍地是灾,这些地方就别指望能有税收了,朝廷每年还要倒贴几百万两银子赈灾,至于赈灾的银子都去哪儿了,呵呵,不用我明说了吧?湖南湖北产粮,倒也足够江南敷用,两广、云南一般都是自给自足,每年给不了朝廷多少银子,也不用朝廷倒贴银子,谁让朝廷不肯收商税呢,否则两广的商税早够花了;蜀中虽然还算富庶,可转运的代价太大,又有陕西乱贼阻隔,能够保证流寇不入川已经是万幸了;如此一来,朝廷的税赋就指望苏浙皖赣闽,再有就是盐铁茶了,可问题是,这几个地方再富,每年也凑不到上千万两的税银来吧?”

  “这个……”史可法的脸越来越难看。

  “所以,收缩兵力,暂时只在一线开战,忍辱一时让朝廷有个喘气的机会才是上策,如此,朝廷可以避免两线开战的窘境,同时可以慢慢整顿大明的民生吏治,史大人应该明白,如今这朝廷之法,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地步了,若是能像本朝张文忠公(张居正)一般厉行改制,大明之中兴为之不远……”金步摇继续道,“如此又有两策,一是先内后外,一是先外后内。”

  “当然是先外后内!”史可法直接抢着说道,“一为外寇,一为家贼,当然是先驱外寇再灭家贼!朝廷集中全力平定辽东之后,几十万精锐边军挥师西征,区区流寇哪有翻身的机会?”

  金步摇端起酒杯又饮一杯,接着细细把玩酒杯,似笑非笑地反问道:“那么……朝廷平辽的钱粮从哪里来?整个黄河沿线糜烂不堪,光靠江南转运,能支撑几年?一旦白莲逆匪再在山东闹一闹,就连漕运都被掐了,朝廷有靠什么打仗?没错,建奴向来言而无信,可咱们只要一纸文书稳住他们三五年,足够大明恢复一些元气了。大明的元气只消恢复个五成,光是拼消耗,建奴就撑不下去了!”

  “谈何容易!”史可法连连摇头道,“当年孙恺洋(孙承宗号,古人为表示尊敬往往不直呼人名,改而称对方的号)大人未曾隐退时,朝廷就不知道花了多大功夫剿灭流寇,十多年下来,流寇非但没有剿灭,反而愈来愈多,朝廷又不得不腾出收来对付老建奴的‘七大恨’……”

  这时候的大明军队跟史可法脑袋里面的情况一样,陷入了一个逻辑怪圈:

  好吧,我要剿匪,可是为了防止建奴南下,不得不把几十万大军沿着边墙一字摆开,其中宁锦一线更是集中了十几万精锐,攻,攻不起;守,有时候还守不住,悲剧。最悲剧的是,每年还像无底洞一样往里面砸银子。经过这么多年的战争下来,整个辽东边军的士卒没了再招,招了战死,死了再招,兵源素质与士兵质量直线下降,早就没了当年大明王师的风采,甚至远远低于万历年间的水平,守着一个千疮百孔的防线,如何让人放心?建奴这把利刃随时都会割大明一刀子,刀刀见血,深可见骨。

  既然这样,那就把陕西的事儿放一放,优先对付建奴好了。可这样也不行啊!流寇是什么?流,就是到处乱窜的意思,几十万到处乱窜的匪徒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随时可能攻打州县,然后掠劫一空之后裹胁百姓继续乱窜,等到粮食吃干净的时候,继续掠夺州县,随之而来的结果就是裹胁的百姓越来越多,有限的掠夺战利品消耗的速度越来越快,攻打州县的频率越来越高……打吧,钱都砸到辽东去了,参加剿匪的军队因为没了军饷,做出来的事比鞑子、流寇还要令人发指;不打吧,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到处为祸?抚,倒是试过,可是没几天又反水了!于是西北局势一天天糜烂,朝廷的赋税没了,征收的粮食没了,还要不停地往里面倒贴,这道伤疤如同大明朝割破的静脉,正在让大明朝逐渐失血。

  先打辽东,不行;先剿流寇,更不妥。于是,糊里糊涂的朝廷大佬们干脆也搅起了糨糊:一起打吧,于是……悲剧了。

  面对史可法脑袋里的困局,金步摇似乎早就胸有成竹:“先外后内,咱们先说这里头的坏处。无非就是朝廷丢了面子,这一条我没什么说的,面子重要还是里子重要?面子没了,隐忍几年,再打得建奴满地找牙时,自然能挣回来;里子没了,可是有亡国之危的!还有就是建奴素来不守诺,可这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建奴南下掳掠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骚扰的省份无非北直隶和山东,边军虽然不敢与建奴野战,可几十万人摆在那里,建奴也怕自己后路被掐,所以不敢深入南下,这么多年来,北直隶和山东还有什么可以让建奴再抢的?出了舍不得自家那点东西的人,只要有腿,谁不是早早就南下避祸了?拼着这两个省赋税粮饷都不要了,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吧?这几个月鞑子的骑兵正在北直隶和山东遛马呢,今年的赋税肯定没戏了吧?”

  “鞑子为祸京畿,岂能纵容?闯逆不过为祸西北,尚可隐忍……”史可法犹豫了一下,反驳道。

  金步摇连连摇头道:“非也!此事闯贼还在西北,当然不可怕,可你想过没有,当闯贼突入中原之后,北上,可威胁京畿,南下,威胁湖广,往西,可以入川为害,东南威胁中都、南京,就连史大人之下的庐州安庆也会变成闯贼肆虐之地,到时候江南就乱了,江南一乱,大明还有希望么?”

  史可法愣住了,脸色由黑而白,最终沉默不语。

  金步摇见状继续解释道:“此时与建奴媾和,没错,丢人丢到家了,可大明已经不能再做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先得安心平定内乱,然后恢复黄河沿岸的民生。如今受灾之地十室九空,正好可以一边剿匪,一边重新丈量因为战乱而无主的田亩,顺便没收那些在流寇作乱时剿匪不力的士绅产业,被裹胁的百姓一旦投降就立刻分配田亩、发给种子、耕牛、口粮,这样这些百姓就不会再跟着流寇亡命。三年平乱,将流寇逐步往西北压,两年恢复,五年下来,剿匪的大军又会练成一支可战之兵,无家可归的壮丁分不到田亩还可以充实到边军去,这样一来,朝廷就有了足够的力量与建奴开战,至于开战的藉口……满地都是,随便找一个就行。”

  史可法渐渐有些动摇,转而问道:“只是如若建奴觉察出这种用心,不肯和谈又该如何?或是提出那些折辱大明的条件,又该如何?”

  “建奴的力量现在还远远不能吃下大明,他们也没得选择,”金步摇解释道,“不过,和谈的前提还是要先打一场,而且一定要打赢,这样,和谈的时候大明才有足够的本钱。就算打不赢,也要拼死吃掉鞑子万余精锐,这样鞑子内部的势力平衡被打破,辽东战局会起一些变化;鞑子的丁口本来就不多,一下子折损万余精锐也是伤筋动骨,内部火拼一下,足够让他们消停几年了。”

  史可法想了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点头道:“下官明白了!刘将军口中和谈的意思,并非如陈新甲那般屈膝求和,而是先取一胜,以得胜之师与建奴休战,再挑唆建奴的几个实权派内讧,这样大明不失颜面,又能有休养生息的时间……”

  “大善!”金步摇含笑点了点头,旋即叹息道,“国朝立国二百余年,太多的文武大臣都忘记了我们应该为何而战!每有战事,只知道讨论打或者不打,却从未说过打到什么程度上对朝廷最有利!每每都想着全歼!全歼!只知道杀光对手,咱们实力不够的时候,唱这样的高调有用么?就像我刚才说的,大明只要够胆吃掉正红旗,那么鞑子的两白、两黄旗没了掣肘,肯定要火拼一场,两蓝旗还有些偏帮两白旗,这可比一下子全歼女真乐子大多了!家父曾言,任何一场战争的最终目的是从朝堂上获得利益,单纯的政治图谋与军事图谋都是荒唐可笑的。攻,攻到什么程度最好?灭国还是割地称臣?守,守到什么时候才是反击的最佳时机?防守的最终目的是不断消耗对手,为反攻敌人而争取兵马调度和物资准备的时间,如今的大明只知道四处防守,却连反攻的觉悟都没有,当然要被鞑子压着打!”

  史可法愣住了,旋即站起身避席行礼道:“‘防守是为反攻争取时间’!单就这一句话,足以让下官受益终身!”

  金步摇含笑站起身还礼道:“史大人过谦了!本将临行的时候憋了一肚子气,难得有这么个机会一吐为快,倒是要谢谢史大人才对!”

  史可法直起身道:“下官有个不情之请。下官仅为文职,大明军马也无权擅自调动,不过却有家丁亲兵数十,下官深恨不能亲自上阵杀敌,刘将军如若不嫌,下官的这些家丁,便与刘将军一同北上,以表下官拳拳之心,还望刘将军万勿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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