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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那碧簪是他母亲的,历来珍之重之,如今却戴在了柳卿卿的头上,想来该是“霍舒衍”赠予的,不知为何,霍公子心中有些许郁卒。

  后来,临行前斐煜入宫,请一侍人看顾柳卿卿些许,巧合的是,“霍舒衍”竟也同她说过一般无二的话,那女子名唤堇瑟,原是受过斐煜恩惠的人。

  江南景色甚好,斐煜离了长安便滞留在那处,直至那日,他见一方桃木,颇为欣喜,斐煜亦然,向那友人讨要,接着是一番不明其意的对话,后虽取得,斐煜却似心有所感,枯立于木桥半晌,第二日便赶船回了长安。

  斐煜一身风尘的见了“霍舒衍”,将桃木递予,半杯茶水也未饮便以急事告辞,可,他哪有什么急事?霍公子不甚明了。

  后来斐煜让堇瑟行计,断了柳卿卿对“霍舒衍”的心思,这更让他惊异,他想,自己大约从不曾真正看清过这位友人。

  他看着斐煜神色无异地去同“霍舒衍”告别,目光里没有一丝愧意,反倒有些不明的冷意,只是“霍舒衍”却并未察觉,言语依旧温和,对斐煜说的蜀地奇景向往不已,但他放不下的太多,所以,终不会去。

  渐渐的,霍公子看清了斐煜的心思,可他宁愿是自己看错,但,又怎会错?

  那人开始饮酒,酒醉梦酣时唤的是“霍舒衍”的名字,那人依旧每月一信寄往长安,但几乎是每日都在写,字里行间稍有逾越便倾覆于火,他看得出来,斐煜心悦于“他”,但在克制。

  可他实也未明斐煜是何时对“霍舒衍”起的心思,他二人不过挚友罢!蜀地的奇景没有让霍公子展颜,他满心不解,他想劝斐煜放弃。

  他想起辞行那日,“霍舒衍”拿着那人赠的桃木,细心雕琢着柳卿卿的模样,溢出的愉悦让见得的人都清楚“他”的情深,所以,斐煜辞行,冷颜,克制,概因有的心思一经曝露,他们朋友都做不得罢。

  “霍舒衍”不清楚斐煜的心思,所以肆无忌惮地向着那人求助,而那人依旧如往日般,得信便急急往回赶,即使是回去参加“他”的成亲之宴。

  一路疾驰,斐煜似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般无息无止,那人不待天明便潜入汉宫,果然,“霍舒衍”横倒于地,气息近无,斐煜将“他”扶上木榻把脉,眉头深皱,想来情况是危急得紧。

  霍公子凑上前,因为一直跟着斐煜的缘故,对自己将死竟生不起一丝伤感,他看着斐煜从“霍舒衍”脑后取出根墨染的银针,毒入脑髓,自然是救不得的。

  他听斐煜死神叹了口气,移步窗前,枯站便是一晚,后从怀中取出新配的相留醉,尽数喂入“霍舒衍”口中。

  相留醉啊······

  后来,本该丧命的“霍舒衍”醒了,但“他”依旧要死,只不过换了一种毒,会让人五感尽失,半月丧命的毒,他知道,这是斐煜的缓解之药,续命而已。

  但相留醉的解药还未研制出来,那人并未有万全把握救治于他,是以只得这般说。

  “霍舒衍”一阵无言,然后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他”自然是要一个人静静的,汉宫蹉跎近六年,才终于看清霍氏灭门真相,蝼蚁般的无能为力,唯有逃避,他放弃了,于是定下心,想偿那姑娘一个十里红妆,想给自己一个救赎。

  但如今,“他”要死了,“霍舒衍”醒时就似有预感,“他”不安着,恐惧着,但仍强装着镇定同斐煜寒暄,得到确切答案的时候,那股绝望似要溢出来,云淡风轻的神情几乎要维持不住,是以只得道想一个人静静。

  斐煜在外等候时堇瑟来寻,那姑娘约“霍舒衍”酉时相见,此时正于昱华宫等候,那处平日无事,如今却住着前来大汉求和的异族,女子待着恐是不妥。

  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思,斐煜竟让堇瑟改传相见的时辰,自行赶了去藏身在房檐窥视,霍公子尾随,于那处见了琵琶半抱的女子,一袭单衣等在寒风中,目光如水,端的风华尽显。

  但她等的人却是无法及时到了,那女子痴等至戌时仍不肯走,呜呜咽咽地奏起了琵琶,其音萧瑟,该是伤心得狠了。

  乐声引来了暂居于此的异族,那人行至柳卿卿背后,捉住了女子拨琵琶至淌血的手,乐声啜泣声顿止,那女子似乎是认错了人,顺势靠在了背后之人怀里,字字啼血地诉着相思。

  便在此时,“霍舒衍”赶到了,看清此处情境,面色煞白,随即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之后那女子也发现了异样,抱着琵琶跑走了。

  他跟着斐煜从房檐上下来,方才发现那异族竟也是个熟人,是斐煜于大漠时相交的挚友,两人叙旧寒暄,谈及那女子,那人竟是一见倾心,竟是如此巧合。

  归时“霍舒衍”已醉,那人竟也学会借酒消愁了,可“他”分明是千杯不醉的体质,那是几坛女儿红便灌得醉的啊,女儿红······是“他”备以成亲之用的吧,如今却是自己饮了。

  其后时日斐煜都未在入宫,他忙着查阅典籍寻求解毒之法,险些忘记了好友选妻之日,于是入宫,“霍舒衍”坐于窗前,敲门声恍然未闻,是了,这么些时日,“他”早该听不见了。

  大约是“霍舒衍”神情太过沉寂,斐煜竟以那女子将嫁激“他”,可惜那人并未因此鲜活一分,再谈及当年画像之事,祸必及那女子才得人一眼正视,但,“他”已是无能为力了。

  斐煜大约是不忍的,以针恢复“他”眼间清明,让“他”再去见那女子一面,“霍舒衍”走后,斐煜便坐在那处饮茶,未几“他”便回来了,问“他”半日清明将欲做何,那人道:“今日得见卿卿盛妆,姿容甚美,我欲为她再作一画,待他日相赠。”

  这该是斐煜期盼的“他”无怨尤,但却待不住,是以告辞。

  再入汉宫,已是那女子出嫁之后,霍公子闻听那女子封昭君,方忆起他忘的是什么,原来如此,斐煜听得那王嫱之名姓后,便笃定“他”与那女子无果。

  霍公子觉着,“他”这一生也真是可笑,满腹经纶于国毫无贡献,悯慈至孝于家无能为力,机关算尽护不住心爱之人,临了人逝还能得个千古骂名,真是不枉此生啊!

  可是后来,毛延寿死了,“霍舒衍”却还活着,斐煜将当初那句话还了回去:哪怕我知道,死于你是解脱,可仍希望你痛苦地活下去。

  于是“文清”便选择了活,“霍舒衍”因着相留醉五感只余下触觉,看不见,听不着,嗅不到,食无味,这人活着当真是没什么趣味了,何况还有余毒日日折磨着“他”。

  那人压抑的情绪几乎要将“霍公子”逼疯,愤怒,绝望,自弃,不甘,可这些“霍舒衍”一点也未曾表现出来,“他”依旧云淡风轻地笑,有条不紊地适应着新的生活方式,甚至还会开斐煜的玩笑。

  真是令人厌恶!

  霍公子不止一次地想,那人为什么还要活呢?明明都已经废了,除斐煜外的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他死了!

  为什么还要活?都已经摔得那么狼狈,就不能摘掉虚伪的面具吗?表现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态度是作何?分明无法争了才放弃的不是吗!

  其实“霍舒衍”想活并没有那么容易,月月不断的珍惜药材算一个,还需要“血引”,起初斐煜用的是自己的血,但似乎不行,后来便远至昆仑使计骗了只小狐狸崽回来,那人替“它”取名忆兮。

  呵~“他”之往昔,又有何可追忆的。

  后来,那人渐渐熟悉了小院布置,平日里行止间已看不出什么异样,兴起时甚至能凭着记忆与斐煜手谈几局,闲时垂钓,勾上的鱼尽数喂了狐狸。

  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转眼便近了年关,斐煜似乎因年节甚是愉悦,直到“霍舒衍”重提那女子,并不是多怀念的语气,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但斐煜就是因那一句话,当日便负了行囊前往大漠。

  除夕夜暝,唯有斐煜一人在大雪中踽踽独行,霍公子心中有些闷,他替友人不值,很早之前便替友人不值,“霍舒衍”何德何能啊,竟让这般光风霁月的男子付出至此。

  有呼韩邪护着宠着,那女子过得自然比“霍舒衍”要好,但不过是暂时的罢了,史载王嫱来此不过两年便因单于逝世,被逼二嫁,十年后不堪第三嫁,自戕而亡。

  那个传奇女子便是这般逝于大漠的。

  可事情似乎有所不同,斐煜似乎早就知道呼韩邪暗疾严重,是以带了药,有神医医治,那人自然是不用早逝了。

  霍公子觉得不妥,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妥,他不安地跟着斐煜回了香溪处的院子,夜已深,“霍舒衍”房间的灯火却还未灭,也不知是谁点的,那人如今已然是个瞎子,要烛火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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