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叫你跟我夺权是吧？
卯时五刻，钟离翯老老实实的从床上爬起来，清晨的空气有些冷，她哆嗦着把棉被披在身上，借着破晓的日光点亮油灯。
“人口四十一万五千人，成人二十万五千六百人，少儿十九万九千六百人，老人一万零七千人。其中男丁十五万人，女子十五万五千左右……”
“土地。耕地一百五十五万八千七百六十三亩，良田九十七万五千四百二十八亩，人和田五十八万三千三百三十五亩，桑田三十五万四千亩，其中水田，旱田，水塘……”
“总产米二百七十万斛，稻米一百五十万斛，粟米七十万斛，黍米(糜子)五十万斛、粱三十万斛，菽（大豆）三百万石，麦（大麦）三百万石……”
“税收:十税一，不加赋税，不苛捐杂税，不巧立名目，牢记老大王的十个方略，五个思想……”
“岁出……”
“砰！”钟离翯猛的将账本砸向书桌，连带着笔筒都抖三抖。
“妈的！账本怎么对不上！老子白养你们吗！”
“惜文！”
“到！”惜文战战兢兢的跑过来，躬起身子等待命令。
“三长老管的度支财赋，是也不是？”
“是。”
“去给我倒杯水吧。”钟离翯吸了口气，温声道。
“是。”惜文松了口气，随后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的去倒水，不敢再多发出一声。
这帮小畜生，直娘贼！钟离翯喝了口水，这还不算学堂，医馆，驿站，育婴堂呢！
妈的！匠人所和纺织场的天天跟老子要钱！直娘贼！
鸱吻府呢？鸱吻府的都是废物吗？
啊！？
老子辰时还得跟三长老闹腾呢！一想到三长老那张吹胡子瞪眼的老脸，钟离翯一下子泄了气。
那毕竟是她的授业恩师，从小陪她长大的人，这么的兴师问罪也不好。
最好是自己先把度支司的事情解决了，把三长老架空，让他不得不回家养老。
她拉开抽屉，耐住性子拿起算盘，轻轻放在桌子上。二长老那里缺人，出众些的都送到她这里了，三长老年龄大了，难免心余力绌。
大不了重新算一遍就是。她挺直脊背，正襟危坐的算着财赋，她不想让周围人担心。
就这么熬了一个时辰，直到辰时五刻，她侯在三长老的门前，细细整理衣襟，确保仪容完美后轻轻推门进去。
她拱手行礼:“先生。”
三长老伏在桌子上，似是看文章入了神，看到她来，作势起身迎接。
钟离翯忙快步走上前去，虚扶住三长老，“先生坐，哪有先生起身迎接徒弟的道理。”
“玄英现在当家做主了，自然得尊重些。”三长老笑着向她打趣，看她长身玉立，步履稳健，便对这个弟子格外自豪。
“哪里，玄英就算翅膀再硬，那也是先生的学生，岂敢造次。”
三长老垂眸微笑，信手拿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靛蓝色的广袖拂过桌面，动作行云流水，疏朗自然，不像是黑风寨的长老，倒像是出世的大儒。
“大当家的提议我看了，一个人三十两银子，一百个人就是三千两。大当家的可知，今年府库盈余多少？”
“岁入米十九万斛，菽（大豆）三十万石，麦（大麦）三十万石，葛麻布四十万匹，棉布二十万匹，绢三千匹，贸易所得三万两，米三万斛，香料若干。岁出……各类事务与工程五万两……”钟离翯对各类账目早已熟记于心。
“今年的盈余折合成银两，也不过三万两左右。”
“嗯，不错”三长老点点头，似乎颇为满意。随后话锋一转，“三十两银子不多，但也是一户人家一两年的开支。大当家这半年来建了不少工程，水渠，河堤，驿道，还有采兰院学子的培养，书院，育婴堂，医馆……桩桩件件都在吞钱。”
看她皱起眉头，三长老关切道:“我听人说，大当家最近头疼得很。”
钟离翯勉强笑笑:“二长老那里缺人缺得厉害，账目上也有些对不上的地方。”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三长老难免不忍，“谨良呢？谨良没在你身边照顾着吗？”
谈到张瑾良，钟离翯脸一红:“谨良是男子，我们都大了，再说玄英尚在孝期，此事不急。”
“好。”三长老见状也不再追问，只是嘱咐道:“这次的提案我先给你批了，下次我可不会如此留情，乱花钱可不好。”
“多谢先生。”钟离翯连忙应承道。
“没什么好谢的。甘泉村前些日子说是发现了新的矿产，大当家的过几日去看看吧。”
“好。”
“……”
“先生珍重自身，注意休息。”
“我会的，去吧。”
“是。”
与三长老谈了小半个时辰，钟离翯才如蒙大赦般走出来。
“惜文，把监察四处的孟谦叫过来，哦对了，顺便把顾大人也叫过来吧”
“是。”
监察四处隶属鸱吻府，由孟谦为代司长暂为掌管。鸱吻府仿照督察院，是母亲创立的情报及监督机构。传说鸱吻为龙的第九子，鱼身鸱尾，好吞火，喷浪则降雨；好登高，临险四顾。以鸱吻为情报机构的瑞兽，取探求情报和曲突徙薪，预防灾祸之意。
钟离翯在心中谴责自己，她又要开始造孽了。
“孟谦”
“卑职在。”
“这几天带人去二长老和三长老那边仔细的查查，从点卯到日常事务，声势越大越好。”
“是。”
“良翰。”
“二长老那边牵上线没有？”
“挖出来不少东西，我们的探子已经在准备了，只等着大当家令下。”
“好。”钟离翯应道，三人在北院商议良久，待送走了这二位，钟离翯看着密报不语。
密报内容：
不法分子在采兰院宣扬牝鸡司晨，天降大祸。主使者似乎与礼部有关。
二长老想要吃您的绝户。
匠人所的几个工头聚在一起，似乎在商议罢工加薪的事。
靖城突然没了动静，不知在密谋些什么。
……
钟离翯合上密笺，四处的孟谦和五处掌管农政的顾良翰是她昔年在采兰院的伴读，是母亲从毫无背景的庶民中提拔上来的，她可以尽可能的信任。
张谨良是二长老之子，儒雅俊俏，品行也不错。母亲在世时是很中意他的，几个长老也颇为赞赏。
至于她的意见……她尚在孝期，若是与谨良有些什么，二长老只会权势更盛。她也不是什么受虐狂，任人宰割辖制。
她翻来覆去的想，最终也想不出什么头绪来，索性不想了。
“惜文，吩咐人去烧水，我今天洗个澡。”
“是。”
她为寨主，下面的人各有心思。只道是人心难测，如海水难量。
不过这也是不可避免的，谁叫她是这该死的寨主呢？
折磨，有时只在深夜进行。
度支司1的灯火长明不息，鸱吻府的大人们带着刀监察至深夜，度支（本闻）、仓部、左户、右户、金部、库部整整六个部门的所有郎中、主事和主簿全部值宿2，一个也别想着退衙3。
油灯的灯花一跳一跳的，笔洗里的水有些凉，何淑慎用指腹轻轻捋掉笔腹的墨汁，恨不得长出八只爪子来。
她用抹布轻轻擦了擦手，紧接着便把鱼鳞图册4和黄册搬出来，任由大人们翻看。
“砰！”外面似乎有些动静。
“这几日的点卯5怎么回事？”
古月拿着点卯册子重重的摔在桌子上。那大人身着黑色绣银纹獬豸，左侧配长刀6，整个人身体前倾，直勾勾的逼问她的顶头上司。
“这、这几日下雨，难免耽误脚程。”邓主事避开那大人的目光，默默用袖子擦汗。
那大人黑着脸不为所动：“把那些迟到早退的家伙都叫过来，该罚俸的罚俸，该挨板子的挨板子。”
何淑慎抱着鱼鳞册听候监察队的差遣，从早晨点卯到夜里的值宿，再到田赋、饭银、捐纳，俸饷……
鸱吻府一遍遍的问，她一遍遍的答。或许因为她是新来的还是怎样，很快便因表现良好被放开了。
她把鱼鳞册从书架上搬过来，又费劲把鱼鳞册搬回去。这十几斤鱼鳞册着实有些重，她慢腾腾的搬着，心中一遍又一遍思量。听说是白日里三长老跟大当家的说了什么，然后傍晚鸱吻府就来了人。
这鸱吻府直隶于寨主，不受刑部辖制，怪不得能如此硬气，声势浩大的很。
这鸡鸣去点卯，退衙归逼夜7的，何淑慎从来没想到当个小吏这么累，她以为父亲叔伯们在魏都当官都很轻松的，想纳妾就纳妾，还时不时去个花楼啥的。
待到把鸱吻府的大人们送走，她还要留下来进行洒扫工作。
“哎呦——”
旁边的老李向她抱怨，“你说这鸱吻府的一天天烦不烦啊，这不比刑部的还烦？”
“刑部？”她有些不解，“刑部的怎么了？”
或许是一起夜值的心有戚戚，老李难得的向她抱怨几句：“刑部的天天查点卯，迟到三次就要挨阎长老的打了。”
“这小阎王，”擦桌子的老刘面色不善，
“无非就是吃着六长老的功劳，靠着妹妹是寨主伴读罢了，天天拿着鸡毛当令箭，威风得很。”
“小声点。”
老李低声提醒，又撇撇嘴感叹道：“这地底下的阎王爷咱见不着，地上的阎王倒是见着了。”
何淑慎打了个哈哈，放衙后拖着疲累的身子往回走。黑风寨表面上给她配了四个随从，实际上不一定是来干什么的，她也不好意思打扰。她一边走，一边思考今天发生的事。阎长老？她记得被俘不久便被人“请”到采兰院做题，其中文试的卷子上，关于庶务那部分，三位出题者中好像便有一位姓阎的。
至于大当家的和三长老，她总觉得他们之间没有表面上那么和睦。当然，也可能是她想错了。不管怎样，谨慎点儿总没问题。
1度支司：户部
2值宿：加夜班
3退衙：下班
4鱼鳞图册：古代的一种土地登记簿册。
5点卯：早晨上班考勤
6左侧配长刀：右手持刀，把刀放在左侧容易抽出来。参考“左佩刀，右备容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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