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语言情书
实际上杜思秋对杨立并不熟悉。
乍一听他的名字，别的女孩子已经开始犯花痴，她却还处在猜测这人究竟是男是女的阶段。可能是她生性孤陋寡闻吧，向来对新锐作家都不太敏感。
据薛雁所说，杨立在台湾有着相当庞大的粉丝群体，尤其是青春年少的女孩子。杜思秋不以为然地腹诽他：哧，又是一靠脸蛋吃饭的。
她个人对靠脸蛋靠青春吃饭的偶像明星并没有成见，老实说，娱乐圈那风气还算是本色。假如文坛也这么整，一个个靠美色上位，那还得了。简直是乌烟瘴气。
愤青姐狠狠□□完这位靠脸蛋吃饭的作家先生之后，其魂魄终于从九霄云外飞回现实工作中。她把他骂臭了，待会还得昧着良知恭维人家。
所以说人的骨气最容易被现实挫伤。
为了博得杨立的好感，杜思秋大概百度了一下他的个人资料。祖籍广东，自小迁居台北，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至今已出版过三部长篇青春小说，部部畅销港台。
她定睛一看，还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大帅哥。这人眉眼分明有致，而且面孔轮廓的线条比例也相当协调。就是皮肤苍白了点，跟小白脸似的，相比之下，她还是比较喜欢何又冬的小麦色。
因为是事先联系好了的，她进小区没有被保安拦截，畅通无阻地直达杨家大门口。那是一栋三层高的欧式建筑，外墙刷了浅灰色的颜料，二楼飘窗有秀丽的花朵从铁栏杆的缝隙间攀了出来，一路延伸至旁边另一个没有围栏杆的玻璃窗前。
不知哪来的盲目自信，她没有酝酿任何说辞便毫不犹豫地按下杨立家的门铃。
很快家里有个中年妇女来开门，自称是杨家的保姆，她说：杨先生临时有急事出门了，请杜小姐改日再来。
“啊，那明天方便吧？”
保姆迟疑片刻，回答道：“大概吧，说不准。”
杜思秋咬牙切齿地假笑：“那行吧。谁叫你们杨先生是大忙人呢。”
早说嘛，白白浪费表情。
她气急败坏地转身离开杨家。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立在二楼窗前那道凝视的目光，里面夹带了嘲讽的笑。
这会儿已接近中午，她干脆瞒着薛雁，不回杂志社了。她打算亲自去何又冬家拿回那个小本子。
打了个电话过去，何又冬那边大概是忙得不可开交，讲话的音量比平时高出许多：“我现在走不开，中午要连着开会。”
“这样啊，那就改天吧。”
“要不这样，你自己去我家拿。防盗门钥匙在消防箱里面，内门密码是0312。”
杜思秋愕然咋舌：“何又冬，你这人安全意识可太弱了啊，门密码怎么能随便告诉别人呢。”
他在那头笑，故意学着她昨天的腔调说：“你又不是别人，怕什么。”
“嗯。”除了这个简单的音节词，她想不出其它话来跟他贫。他待她一点都不像朋友，却比朋友要好得多。突然想起薛雁所写那个故事中的男孩，海泰。他对她千般好，什么都能依她，唯独做不了情人。
奇怪的爱情。她绞尽脑汁也理解不了的爱情。
后来她私下问冯雪：何又冬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
得到的回应是：他确实对身边的人都很好。只是真正能待在他身边的人，屈指可数。
隔天她特地选了傍晚吃饭的时间，又去了一次杨家。这一次主人亲自出来开门了，他好像对她的再次登门毫无准备，面孔上的五官僵硬地纠结在一起。
她不明所以，只好率先开口：“杨先生，我是深几许杂志社的杜思秋。我们昨天已经联系过的。”
“嗯。”他挺拔的身躯挡住门口，完全没有请客入门的意思。
“那方便我进屋谈话吗？”
“对不起，我没空。”他突然转身闪进屋内，用力关上门。所有动作迅速得令杜思秋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谁来告诉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有点急了：“杨先生，杨先生你开开门好吗！”嚷得口干舌燥，屋里的人竟然有本事装聋作哑。
简直欺人太甚！
她听闻杨立向来是出了名的难搞，没想到架子这么大。
非得逼她出绝招不可。
她抬头望着二楼没有栏杆的窗户，看了一遍又一遍，心里打着歪主意。今天再谈不出个结果，薛雁估计又要上演河东狮吼了。她咬咬牙，死就死吧！
她走过去用身体贴着墙壁上脏兮兮的下水道管，手指因用力攀住凹凸处而隐隐泛白。小时候爬树是她的强项，双腿夹住树干，手掌不断地往上攀，灵活得活似猴子。中间隔了十几年，现在这种攀爬本领已经大大退化，以前四十秒的记录，现在折腾了整整三分钟。
更可悲的是，当她历尽艰辛蹲在窗台上，发现杨立正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她。并非愤怒，也并非惊讶。
“杜小姐，你到底想干什么？”明明是质问的话，语气却平静得很。“不要逼我叫保安。”
“杨立你心里什么立场，好歹给我个答复，别让我这么不明不白的回去啊，我在上司那儿交不了差。”她光顾着解释，完全忘了自己脚下还正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从窗台上跌下来。
“啊！！！”卧室里窜出她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她皱着眉头，紧闭双目，那表情好像自己已经死于非命了。
直到耳畔响起杨立哭笑不得的声音：“放心吧，还死不了。”
她睁开眼，顿时松了一口气。幸好是往里面跌，幸好还跌到卧室的床上了。否则非得把腿摔断不可。
“快起来，我有洁癖。”
“哦。”她一股脑从床上爬起来，在这么尴尬的境况下还不忘把握机会，耐心跟他沟通：“你看我进都进来了，就给我几分钟时间吧。”她真想不透自己干嘛为了区区一个工作任务拼到这地步。
他自己拉了张凳子坐下，从鼻子里闷出一声冷哼：“看样子，你不认得我了。”
他的意思是，他和她曾见过面？
杜思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面孔，分明有致的眉眼，柔和的轮廓线条。这是…她在脑海里努力搜寻这张熟悉的脸，片刻后，终于瞪大眼睛叫出声来：“你是那个…火车男！”
这么说，他昨天是为了报复她，故意不现身的吧。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出自己的表情有多绝望了。
“知道吗，就因为你一时的怀疑，拒绝借我手机。我跟一个朋友发生误会，我们吵架了，到现在还没和好。”他冷漠地挑眉：“所以，你觉得我现在有必要给你面子么。”
杜思秋脸红红的。她十分惭愧，恨自己不该随便怀疑别人。“嗯，那件事是我不对。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这大概有点难度。”
她讪讪地揉着隐隐作痛的手肘说：“其实你朋友也有错啊，怎么能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跟你冷战呢。不过你也有错啦，要不是你自己在朋友那里信任度太低，对方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误会你呢。你说是吧？”
“你！”他发现自己竟无以言对。“那好，我现在就明确答复你，我的新作不会签约你们杂志社。你可以离开了。”
“你的新作…”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并不知晓他的新作是什么，真是白白逞了匹夫之勇。“嗯…c…c什么…”
“c语言情书。别猜了。看样子你大概连c语言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对她已经开始失去耐心。
“当然知道。c语言就是一门计算机高级编程语言啊。”
“那scanf函数是什么，printf函数又是什么？”
“在c语言中，这两种函数分别是…”
他挥手打断她机械的阐述：“不要再给我来百度那一套。”
杜思秋挫败地耸耸肩：“好吧，我确实不懂什么c语言。”
“那等你懂了再来找我吧。”
这下她也懒得跟他浪费时间了，直接抬脚走人。等她走到卧室门口，突然又回头说：“但是我比较喜欢scanf函数。假如将它拟人化，我想scanf函数就是一个享有相对自由权的公民，只要符合格式说明的要求，什么符号都任你自由输入。而printf函数则是一台中规中矩的复读机，输入的数据经过程序运算，得出的结果是什么，它就得输出什么。我呢，一直很想成为像scanf函数那样的人，在被赋予的自由的范围内，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渴望成为的人。同时也不过分强迫别人。所以，签不签都随便你，我绝不勉强。”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那栋华丽的欧式建筑。
他坐在原位，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目光里的嘲弄终于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杜思秋虽然自知有愧于他，也明白薛雁对他的高度重视，但怎么说呢，她不能为了工作放下尊严苦苦去哀求他呀。更何况，杨立这种人不是你跟他说对不起，他就能大度说没关系的。
她打算明天上班再向薛雁汇报战况，这挨骂的事情还是能拖就拖吧。
现在天已经黑透了。她打电话给冯雪，叫她出来一起吃晚饭。
那边神秘兮兮地说：“改天，改天吧。”
“什么情况啊，你现在在哪？”她马上八卦地猜测其中的内幕。要知道，以前混夜市可是冯雪的最爱啊，每次都保准随叫随到的。
她压低声音说：“我在陈俊家里，今天他生日。”
“什么！你还真跟他好上啦。什么时候的事，你俩谁追的谁？”
“当然…当然是他追的我啦。要不你过来吧，我们一起庆祝。”
“得得得，我跟陈俊又不熟。再说了，我可不想当电灯泡。你们俩好好浪漫去吧。”
陈俊是冯雪的同事，今年年初刚从公司总部调过来的。她早些时候听冯雪提过几次，也在天空公馆ktv见过他一次。人长得挺高大，笑起来也很阳光。是属于特别讨女孩子喜欢的类型。杜思秋是很为她高兴的。
十几分钟的时间，她已经来到“大仁”烧烤店。这是她读大学的时候常来的地方，那时狐朋狗友一大帮，大家聚一块吃烧烤，每次一定要撒红辣椒，吃得满脸青春痘，吃得一身肥肉。
一般这个钟点客人比较少。她在台前坐定，老板唐宥一边拿着白毛巾擦汗一边笑着走出来：“你好久没来了啊。今天吃点什么，还是例牌铁板烧？”
“不，要两条烤黄鱼，一杯鲜椰汁。”她把脑袋探过去：“怎么，你女朋友不在？”
“她跟朋友上街去了。你该改口了，她现在已经是我老婆。”七年爱情长跑的结晶。
“哇，恭喜恭喜啊！”
“谢谢。”唐宥说：“彭滔怎么没来？”
“我们早分手了。”她耸耸肩。好像他们俩分手以后她就没再来过这家烧烤店了。今天过来这里纯属心血来潮。熟悉的名字，大仁烧烤店。
“哎，你们年轻人哦！”唐宥的脸被油烟弄得脏兮兮的，但是一点都不显老。他本来就比她大不了多少。
“其实你的店为什么起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搞笑诶。”
“我老婆很喜欢李大仁啊。我这个店就是为她开的。”
杜思秋笑，难怪这里跟台湾夜市的小烧烤店布局那么相像。她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地方。喜欢唐宥和他女朋友那烟火气十足的爱情。
她也可以的，不是吗？是吗？
唐宥说：“你后天过来吧，我这里有优惠活动。”
“嗯？”
“明年一月份我们的店要迁去台北了，算是对老顾客的回馈吧。以后还是叫大仁烧烤店。”
杜思秋听完有些惊讶：“怎么突然要走？”
“我老婆说想见识见识台湾啊，我是娶妻随妻啦。”他的眼睛里有了亮闪闪的笑意。
回到家中洗漱完毕，她躲到被窝里，拿出手机登录微信，刷了一下朋友圈，到处是晒吃晒玩秀恩爱的，看来看去也没多大意思。她还是给足面子到处点赞。一处点赞，则必须处处点赞。
人家不都说了嘛，微博就是一个小小的江湖，平静表面之下的血雨腥风。朋友圈也是这样。
你赞了甲而没有赞乙。或者你回复了甲的评论，而没有回复乙的评论，那你就难免要得罪乙了。所谓友谊，突然脆弱得不堪一击。所以更多的时候，杜思秋宁愿选择潜水。谁也不恭维。
她飞速滑动着屏幕的食指突然停顿下来，定在何又冬昨晚发的动态上：“还我书！”后面连着加了三个泪奔的表情。
杜思秋想象着他检查书架，发现整套木心作品文集被人拿走后的表情，兀自哈哈大笑起来。
昨晚加完班回到家中的何又冬确实又被她整得无可奈何。明明说好只借一本的，那丫头竟然不守信用偷走他一整套。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些令他意想不到的地方是，杜思秋买了一套白陶瓷的茶具送他，顺带附上一张便利贴：买好大红袍，改天请我喝茶。
原本空荡荡的冰箱也被填满了食物：时令水果和蔬菜，酸奶，鸡蛋，啤酒，扇贝，还有排骨。
一时间，有种邂逅了田螺姑娘的愉悦感。他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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