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碎片
白墨已经有一周没见过林潇了。
林潇在清洁一部一队，他在二部一队，办公室都不在一层，平时也碰不上面，而且林潇这几天似乎都没有回过居住区，一直到晚上十二点敲门都没有人应。
二部一队的姜参和胡坎儿他目前还懒得招惹，不过那两个人类看上去是很好的突破口。
于是他开口问道：“冉哥，你知道把我带来的那个人吗？”
寸冉端着咖啡，头发乱糟糟的。他思考了一会儿：“你指永夜-01？”
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像是看出了白墨的不解，寸冉解释道：“就是那个黑眼睛黑头发留长到肩膀的男人，很吓人的那个。”
白墨无视了吓人的那个形容：“应该是的。我听说他现在叫林潇？”
“官方称呼都是xx-xx这样的，习惯就好了。主要是科研部那边怕今后遇到有相同特性的怪物，起个名字后面就还要坠个数字。”寸冉走近了一点，但距离仍旧很远，“我们不常接触他，也不清楚他的名字。”
“不过听说他从前也是这里的猎人，想想也挺悲哀的，生前死后都被这家公司绑票，多难受，辞职都辞不了。”寸冉想想就摇头。
白墨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何止辞职，请假都不给批的。
“为什么说他吓人？他看起来并不吓人。”白墨换了一个切入点，“他在我……他跟我聊的时候，语气也一直很平和。”
“他一定是因为可怜你小小年纪就惨死。同情心大家都是有的。”寸冉的鼻子皱了皱，“他从前很少给猎场里的怪物留活口的，好多都吃掉了。因为这个还受了不少罚。”
“受罚？”
“是的。我也跟你讲过，不能吞掉猎物的。”寸冉喝光了咖啡，他的手比划了一下，“打比方……猪会找松露。”
“嗯。”
“人们跟着猪去找，但猪找到后却把松露吃掉了。”
“……嗯。”
“人就会生气，然后把猪宰掉。”
“……”
“后来人们想到了训练狗来找。狗很听话，不会吃掉松露。”
白墨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
“他吃掉怪物之后——怪物们依靠相互吞噬变得强大，所以他会变强，如果吞掉的怪物太强，甚至会引起他限制器的失效。限制器很贵的，也不能量产，浪费了一大笔钱，他当然会受罚。”
“限制器？”白墨摸向自己的脖子，他印象里林潇身上没有这个东西。
“他现在用的是比较麻烦的那种，植入式的。”寸冉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后面，“他是第一个，那会儿控制怪物的技术还不发达。我想他一定遭了不少罪，也算是个先驱了。植入式的限制度比较大。听说很久以前就因为体外限制器的损坏给他换成了体内的……大概是因为他太危险了吧，装这玩意儿就像在身体里装个炸弹。”
先你妈个鬼驱。危你妈个鬼险。
白墨感到些微的不适，他意识到他们在猎人公司里的定位是猎犬。
“林潇被抓回来的时候，冉冉和夭夭还没入职吧？”姜参回过头来，她的工位在最前面，平时也不常参与他们的闲聊。
“是哦，他是九年前……”赤夭听八卦听得颇为事不关己。
“我以前和他是同事。他很久之前是一部五队队长，我是二队队长。我们经常一起玩射击，他跟我不相上下——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被雪藏，然后他就死了。”姜参语气轻快得像在谈论升职加薪，“九年前他在瑞恩达信众协会大开杀戒，我还参与过追捕，当时我根本认不出来那个东西是他。”
“后来呢？”寸冉追问道。
“她射击超级厉害的，简直是神射手。”赤夭小声地对白墨说道。
“后来——他被科研部折腾了好一段时间，他的骨头硬的很呢，但这里的怪物从来都是求死不能的。”姜参的视线偏移了半分，她看向白墨，白墨觉得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绝对不好看，“再硬的骨头，拆碎了……总归也会变软一点。”
她突然转向寸冉，又看向赤夭：“想想看吧，亲爱的们，想想看如果有一天你们死掉了，不幸变成了怪物，会怎么样？公司会放你走吗？你们曾经听到过那古老的歌谣吗，用非人的语言讲述旧日故事的歌谣？”
赤夭面色阴沉地转回自己的工位，显然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寸冉轻咳了一声，觉得状况有些不妙。他们就是喜欢把棘手的工作和人推给被公司绑票的人，比如他和赤夭。
他俩都签过一个叫死后契约书的东西，简而言之，生前死后，他们都会宣誓忠诚，为公司鞍前马后。
“那你呢，参姐？”白墨问道，“你是怎么——”
“林潇被抓回来一年之后，我被派往信众协会做卧底。后来我亲爱的搭档反水了，我就在悬崖边上跟世界说拜拜了。”姜参讲起这些事情仿佛没有丝毫障碍，似乎只当它是个无关紧要的八卦故事。
但那时候的痛苦是真实的，只是他们都擅长将自我剥离开来，站在外面去看，好像这样腐烂的伤口就可以止痛似的。
“我听过你的事情，校园霸凌？真是经典戏码，相信我们会相处得很愉快的。”姜参走过来伸手同白墨握了握，“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我，至少我不会把你比作一条狗或者猪，那些东西很可爱，但在这个情境下听起来可一点都不让人愉快。”
白墨颇为赞同地点头。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赤夭的声音有些半死不活的：“请进——”
推门进来的人是林潇，白墨难掩眼里的兴奋，他向他挥了挥手，对方也目标明确地走了过来。
寸冉无意中抬头，像是被吓到了，“哎呦我去”了一声，站了起来。
“有个工作，要去北区移动城。”林潇的声音不大，他像是征询意见一样看向赤夭跟寸冉，“我要一个人跟我一起。”
清洁二部一队的作用就在这了，平时是搁着两个倒霉蛋养着一群怪物，有事了都来借人，但从来没见二部一队一同出发过。
“人还是……？”寸冉品了品他说话的字眼，是真的没理解。
“怪物。”林潇咬准了字眼，“随便哪个。”
他说着，手却压在白墨的肩上。
寸冉死死地盯着他的那只手，好像那是什么东西的诡异触手：“呃……李源一和严蕾请了两周假，说是严蕾想出去玩。”
“姜参恐高，通常来讲我不建议她上移动城。”赤夭为姜参的名字画了个叉。
“胡坎儿在天上没什么用。”寸冉补充道，“就剩新来的了。”
海怪在天上也没什么用。不过没人提出这一点。
“新人需要历练。”赤夭提出了完美的建议。
“借调申请已经批准了，他随时可以出发。”寸冉动作飞快地将电子版借调凭证发给林潇。
白墨抬头看向林潇，林潇没有看他，只是向寸冉点头，期间手指轻轻地用力，捏了捏白墨的肩膀：“明天上午九点我来拿人。”
然后林潇又拍了拍白墨的肩膀，转身走出了屋子。
寸冉如获大赦地匍匐于工位之上：“真是不能在背后议论人……说来就来，吓死了。”
“他哪里有那么恐怖。”白墨笑起来，很不解于他们的态度。
他们对林潇的态度跟对其他那些怪物似乎都不一样。
“你该看看信众协会的惨案。”寸冉翻了个白眼，“还有他其他的工作报告。看他忙成那个样子，估计还有很多机密任务，他似乎能做到任何事情，从未失手过，他是公司最强大的武器，现在的整个清洁一部可以说都是为了使用他而建立的，二部充其量也就是个储藏间。”
白墨沉默了一会儿，他想说这么说来他们该畏惧的不该是这个公司吗，为什么会怕林潇？
但他没有问出口，人们总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害怕枪支弹药，却不怕持枪的人。
最终他问道：“我能看他的工作报告吗？”
“权限范围内就可以。你在公司档案里搜索永夜-01就可以。”寸冉道。
永夜-01是个代称，也不知道谁起的。
『永夜-01，原格雷姆保洁责任有限公司三级员工，属原清洁一部五队，曾任队长，后解除。据本人称死于3102年，具体日期不明。后于3105年夏末作为瑞恩达永夜-01于移动城南404【救赎】施行报复行为，致一百八十三人死亡，四十二人受伤，后被我公司制服并回收。双目缺失，现使用后长出的替代眼，现除精神状态外情况基本稳定，为我公司重要财产，能力巨大，使用价值极高，但造成损失也极高，具体处理方式有待研究……』
视频他看不了，显然这在他权限范围外。
白墨迅速地浏览了一遍，他能看到的东西实在不多，但他对林潇的能力早就有了充分的认知。
他从来都知道那是个强大的怪物。当他身处自己的猎场，他总会难以抑制地寻觅对方身上的味道。
强大的怪物总是很香，香得让人很想咬一口。
永夜，黑暗。林潇不喜欢黑暗，他的房间里永远亮着灯，他的力量源自恐惧，而黑暗无处不在，世界上很少有没有影子的地方。
一旁的赤夭在念着什么，好像是念给他听的，是北109移动城的资料，白墨分了一部分注意力去听，一边还在漫不经心地翻满篇尽是“权限范围外”的报告。
“北区109号移动城【天目】，属瑞恩达信众协会名下。主要功能是施行医疗、保健、疗养、改造项目，并伴有大量住宅区。启使用于3101年，原命名为【漂流医院】，是移动路线依次路过八个近海城市的超小型医疗移动岛，后于3105年更名为【天目】，更改移动路线为北城四区至南安八区上空，并扩建出大量住宅区……卧槽，改动这么大，估计花了不少钱……也难怪，信协里面有钱有权的人很多……真他妈的信了邪了……”
电话铃声响起，赤夭去接。
五分钟过后她摔掉了电话：“前台怎么总往清洁部打电话，索达翁又没有客观事实证明有问题……”
白墨叫突然出现的母校的名字搞得心里一激灵，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那个学校已经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他翻着翻着，翻到一篇《更名申请》，来自永夜-01。
好奇心驱使下他打开来看了看，整四千字，一个字符都不带多的，其间详细论述了他是如何遇到个算命的说他命里缺水，而他最后却死在了海里的，又从周易五行阴阳八卦等多方面角度详尽阐明改名的必要性，并于结尾指出，由于本人都不清楚自己的生辰八字，多半是遇到了江湖骗子，但还是想改这个名字。
白墨看笑了。
寸冉震惊地抬头看他，不理解他怎么会看工作报告笑出声的。
赤夭和寸冉的视线在空中接触，他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结论。
这人指不定又是个脑子有病的。
当天晚上六点，清洁二部一队全员准时下班。寸冉一马当先狂奔出门想要迎接美好下班生活，结果险些一头撞进林潇怀里。
寸冉有些尴尬地抬头：“真是抱歉……呃，你有什么事吗？”
林潇眨了眨眼睛，他的表情像刚睡醒的猫头鹰一样茫然：“我来接人。”
“我记得我们说的是明天上午九点？”寸冉也茫然了。
“就当提前接了。”白墨从寸冉的身后挤出来，“明天就不麻烦冉哥了。”
寸冉茫然地目送他们离去。
胡坎儿贴着墙边溜走了，赤夭约着姜参去喝酒，还问寸冉去不去。
寸冉拒绝了。
“他们说过要我们保持距离。”他如是说道，“我们只是在工作时间看管他们，私下里还是不要接触了。”
赤夭冲他翻了个白眼：“一两次又掉不了块肉。”
“你约她们可不是一两次了吧，上次胡坎儿也去了。”寸冉皱着眉头，“这样可不好。”
姜参露出个笑容：“还是算了夭妹儿，改天吧。最近是有点频繁了，你们老板可不会喜欢看到这样的。下次，下次吧。下次也别喝酒了，姐给你煲汤喝。”
赤夭无奈，只得同意，一个人灰溜溜地滚回家了。
“我就知道她是那种会被危险的东西吸引的类型。”寸冉看向姜参。
“你们都一样，都是月光下的疯子。不然你们不会在这个部门。”姜参搭上寸冉的肩膀，她个子蛮高，有一米七，“疯子们，趁着还能脱身，离开这里吧。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寸冉抖开了她的手臂：“至少这里给的工资还是很可观的。而且我签了死后契约。”
“你是孤儿吗？”姜参语气认真，不带半分无礼调侃。
“我忘了。”寸冉回得同样认真，然后他转身离开了。
姜参看着他的背影摇头：“真是可怜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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