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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三十一、夜宿四岭岗八戒难入梦


奉旨西来道路差,秋风淅淅落霜花。

        灵猿勤肯师休语,白马奋蹄鞭莫加。

        木姐金哥原自合,土妹水弟本无差。

        咬开铁弹真消息,般若火莲到彼家。

        这回书盖言取经之道,不离了一身务本之道也。却说他师徒五众,自跳出性海流沙,浑无挂碍,径投大路西来。历遍了青山绿水,看不尽野草闲花,真个也光阴迅速,又值九秋。但见了些:

        枫叶满山红,黄花耐晚风。

        老蝉吟渐懒,愁蟋思无穷。

        菏破青纨扇,橙香金弹丛。

        可怜数排雁,点点远排空。

        正行处,不觉天晩。八戒道:“如今天色又晚,却往哪里安歇?”行者道:“贤弟说话差了,出家人餐风宿水,卧月眠霜,随处是家。又问哪里安歇,何也?”八戒道:“哥啊,你只知道你走路轻省,哪里管别人累坠?身挑着重担,爬山过岭,老大难挨也!须是寻个人家,一则化些茶饭,二则养养精神,才是个道理。”行者道:“呆子,你这般言语,似有抱怨之心,还像在高老庄,倚懒不求福的自在,恐不能也。既是秉正沙门,须是要吃辛受苦,才做得徒弟哩。”八戒道:“哥哥,你看这担行李多重?”行者道:“过流沙河时,我又挑过,难道不知多重?”八戒道:“哥啊,俺挑担是过日子,你挑担如过年逢节,哪里认真轻重!你看看数儿么:

        这头行李裹,那头篾箱横。常要防阴雨,毡包三四层。又怕担不稳,

        长短八条绳。扁担还愁滑,两头钉上钉。铜镶铁打九环杖,篾丝藤缠大

        斗篷。

        似这般许多行李,难为老猪逐日家担着走,偏你跟师父做徒弟,拿我和沙僧做长工!”行者笑道:“呆子,你和谁说话哩?”八戒道:“哥哥与你说哩。”行者道:“错和我说了。老孙只管师父好歹,你与沙僧专管行李马匹。但若怠慢了些儿,孤拐上先是一顿粗棍。”八戒道:“哥啊,不要说打,打就是以力欺人。二哥力气大,只驮着师父一个,不如叫龙哥捎带几件。”大圣道:“那可不行。飞龙变行马本就委屈了他,其实他走着还没你自在呢!”八戒道:“哥啊,我闻得古人云,龙能喷云嗳雾,播土扬沙,有巴山岭的手段,有翻江搅海的神通。前天过流沙河时,我看二哥只会做诗而已。”大圣道:“他在鹰愁涧曾与我大战几十回合哩。”八戒道:“我不信。驮师父就走这么慢。”行者道:“你说他慢,我叫他快走个儿你看。”好大圣,把金箍棒攥一攥,万道彩云生。那马知大圣叫他快走,忙起四蹄,疾如闪电,飕的跑将去了。那师父手软勒不住,尽他狂性,奔上山崖才大达辿步走。三藏喘息始定,抬头远见一簇松荫,内有一片房舍,着实轩昂,但见:

        门垂翠柏,宅近青山。几株松冉冉,数茎竹斑斑。篱边野花凝霜艳,

        桥畔幽兰映水丹。粉泥墙壁,砖砌围圆。高堂多壮丽,大厦甚清安。牛

        羊不见无鸡犬,想是秋收农事闲。

        那师父正按辔徐观,又见悟空兄弟方到。悟净道:“师父不曾跌下马来么?”长老骂道:“悟空这泼猴,他把马儿惊了,早是我还骑得住哩!”行者赔笑道:“师父莫骂我,都是猪八戒说马行迟,故此着二弟快些。”那呆子因赶马,走急了些儿,喘气嘘嘘,口里唧唧哝哝的闹道:“罢了!罢了!见自肚饿腰松,担子沉重,挑不上来,又弄我奔奔波波的赶马!”长老道:“徒弟呀,你且看那壁厢,有一座庄院,我们却好借宿去也。”大圣道:“好!好!我们借宿去。”三藏连忙下马,走不多远,见一座门楼,乃是垂莲象鼻,画栋雕梁。八戒歇了担子道:“这个人家是过当的富实人家。”说着就要进去,三藏道:“悟能,莫吓着他们了,还是我来罢。”说着走向门前,便敲了几下门。等一时,不见有人开门,便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动静。沙僧拴了马,坐在台基上,八戒就斜倚在墙根之下。大圣等不得,便道:“师父退一退,还是我来罢。”长老便退后几步,坐在石鼓上。那大圣上前推了推门,那门便开了半边,原来这门是虚掩着的。大圣用手推开了另一扇,抬步走了进去。入门里看处,原来有向南的三间大厅,帘栊高控。屏门上,挂一轴寿山福海的横披画;两边金漆柱上,贴着一幅大红纸的春联,上写着:

        丝飘弱柳平桥晚,雪点香梅小院春。

        正中间,设一张退光黑漆的香几,几上放一个古铜兽炉。上有六张交椅,两山头挂着四季吊屏。

        行者正然偷看处,忽听得后门内有脚步之声,走出一个半老不老的一个妇人来,娇声问道:“是什么人,擅入我寡妇之门?”大圣应声道:“小僧是东土大唐来的,奉旨要往西方取经。连马一行五众,路过宝方,天色已晚,想在贵府告借一宵。”那妇人笑语相迎道:“小长老,那几位在哪里?请来。”行者高声叫道:“师父,请进来耶!”三藏才与八戒、沙僧牵马挑担而入,只见那妇人出厅迎接。八戒饧眼偷看,你道他怎生打扮:

        穿一件织金官绿纻丝袄,上罩着浅红比甲;系一条结彩鹅黄锦绣裙,

        下映着高底花鞋。时样发髻皂纱漫,相衬着二色盘龙发;宫样牙梳朱翠

        晃,斜簪两股赤金钗。云鬓半苍飞凤翅,耳环双坠宝珠排。脂粉不施犹

        自美,风流还似少年才。

        那妇人见了他三众,更加欣喜,以礼邀入厅房,一一相见礼毕,请各叙坐看茶。那屏风后,忽有一个丫髻垂丝的女童,托着黄金盘、白玉盏,香茶喷暖气,异果散幽香。那人绰彩袖,春笋纤长;擎玉盏,传茶上奉。对他们一一拜了。茶毕,又吩咐办斋。三藏启手道:“贤居士,高姓?贵地是什么地方?”妇人道:“此间已是西牛贺州之地,荒庄称名四岭岗。小妇人娘家姓贾,夫家姓莫。幼年不幸,公姑早亡,与丈夫守承祖业,有家资万贯,良田千顷。夫妻们命里无子,止生了三个女孩儿。前年大不幸,又丧了丈夫,小妇居霜,今岁服满。空遗下田产家业,再无个眷族亲人,只是我娘女们承领。欲嫁他人,又难舍家业。适承长老下降,想是师徒四众。小妇娘女四人,意欲坐山招夫,四位恰好,不知尊意肯否?”三藏闻言,推聋装哑,瞑目宁心,寂然不答。那妇人道:“舍下有水田二百余顷,旱田三百余顷,山场果木四百余顷,黄水牛有一千余只,况骡马成群,猪羊无数。东南西北,庄堡草场,共有六七十处。家下有一二年用不着的米谷,□□年穿不着的绫罗,一生有使不着的金银。你师徒们若肯回心转意,招赘在寒家,自自在在,享用荣华,却不强如往西劳碌?”那三藏也只是如痴如蠢,默默无言。那妇人道:“我是丁亥年三月初三日酉时生。故夫比我年大三岁,我今年四十五岁。大女儿名真真,今年二十岁;次女名爱爱,今年十八岁;三女名怜怜,今年十六岁,俱不曾许配人家。虽是小妇人丑陋,却幸小女俱有几分颜色,女工针指,无所不会。因是先夫无子,即把他们当儿子看养,小时也曾教他读些儒书,也都晓得吟诗作对。虽然居住山庄,也不是十分粗俗之类,料想也配得过列位长老。若肯放开怀抱,长发留头,与舍下做个家长,穿绫着锦,强胜如那瓦钵缁衣,雪鞋云笠!”

        三藏坐在上面,好便似雷惊的孩子,雨淋的虾蟆,只是呆呆挣挣,翻白眼儿打仰。那八戒闻得这般富贵,这般美色,他却心痒难挠,坐在那椅子上,一似针戳屁股,左扭右扭的,忍耐不住,走上前,扯了师父一把,道:“师父!女菩萨吿诉你话,你怎么佯佯不踩?好道也做个理会是。”那师父猛抬头,咄的一声,喝退了八戒道:“我是个出家人,岂以富贵动心,美色留意,成得个是什么道理!”那妇人笑道:“可怜!可怜!出家人有何好处?”三藏道:“贤居士,你在家人,却有何好处?”那妇人道:“长老请坐,等我把在家好处说与你听:

        春裁方胜着新罗,夏换轻纱赏绿荷;

        秋有新艹刍香糯酒,冬来暖阁醉颜酡。

        四时受用般般有,八节珍馐件件多。

        衬锦铺绫花烛夜,强如行脚礼弥陀。”

        三藏道:“贤居士,你在家人享荣华,受富贵,有可穿,有可吃,儿女团圆,果然是好。但不知我出家的人,也有一段好处,道是:

        出家立志本非常,推倒从前恩爱堂。

        外物不生闲口舌,身中自有好阴阳。

        功完行满朝金阙,见性明心返故乡。

        胜似在家贪酒食,老来坠落臭皮囊。”

        那妇人闻言大怒道:“这泼和尚无礼!我若不看你东土远来,就该叱出。我倒是个真心实意,要把家缘招赘汝等,你倒反将言语伤我。你就是受了戒,发了愿,永不还俗,好道你手下人,我家也招得一个。你怎么这般执法?”三藏见他发怒,只得者者谦谦叫道:“悟空,你在这里罢。”行者道:“我从小儿不晓得管家立业那事,教八戒在这里罢。”八戒道:“哥啊,不要栽人么。我高老庄怎处?大家从长计较。”悟空道:“就叫老四在这,离流沙河还近。”沙僧道:“你看师兄说的话,我已经剃了度,跟随师父还不到两个月,寸功未进,怎敢图此富贵!宁死也要跟随师父西去。”那妇人见他们推辞不肯,急抽身转进屏风,扑的把腰门关上。师徒们撇在外面,茶饭全无,再没人出来。

        八戒心中焦躁,埋怨唐僧道:“师父忒不会干事,把话通说杀了。你好道还活着些脚儿,只含糊答应,哄他些斋饭吃了,今晚落得一宵快活,明日肯与不肯,在乎你我了。似这般关门不出,我们这清灰冷灶,一夜怎过?”悟净道:“三哥,一窝也是牵挂,两窝也是牵挂,索性在这再做个女婿罢!”八戒道:“兄弟,不要栽人,若你三嫂知道,还不骂死我。从长计较。”行者道:“计较甚的?你要肯,便就教师父与那妇人做个亲家,你就做个倒踏门的女婿。他家这等有财有宝,一定倒陪妆奁,整治个会亲的筵席,我们也落些受用。你在此间还俗,却不两全齐美?不上一年,生下一窝猪仔,师父又添了孙子,我们弟兄又添了侄子。你落得这边管管,那边看看,两处大宅,不都姓了猪。我们取了经,便来这里住一段,其不快哉。”八戒道:“话便也是这等说,却只是我脱俗又还俗,有妻再娶妻了。”沙僧笑道:“三哥,高老庄我那三嫂比这妇人若何?”八戒道:“四弟真会说话,那高小姐二十多岁,这妇人四十多岁,怎比?只不知他的三个女儿若何?”大圣笑道:“老三才回家没几天,这就急着要见人家的女儿,师父不如进去说与那女施主,今夜就把呆子与他女儿成亲罢。”那呆子道:“胡说!胡说!大家都有此心,独拿老猪出丑,常言道:‘和尚是色中饿鬼’,哪个不要如此?都这般扭扭捏捏的,拿班儿把好事都弄得裂了。”三藏骂道:“你这夯货越说越不像话了。”八戒道:“至如今茶水不得见面,灯光也无人管,虽熬了这一夜,但那匹马明日又要驮人,又要走路,再若饿上这一夜,哪能受得了。你们坐着,等老猪去放放马来。”那呆子虎急急的,解了缰绳,拉出马去。行者道:“沙僧,你且陪师父坐这里,等老孙跟他去,看他往哪里放马?”三藏道:“悟空,你看便去看他,但只不可只管嘲笑他了。”行者道:“我晓得。”这大圣走出厅房,摇身一变,变作个红蜻蜓,飞出前门,赶上八戒。

        那呆子拉着马,有草处且不教吃草,嗒嗒嗤嗤的赶着马,转到后门首去。只见那妇人,带了三个女子,在后门外闲立着,看菊花儿耍子。他娘女们看见八戒来时,三个女儿闪将进去,那妇人伫立门首道:“小长老哪里去?”这呆子丟了缰绳,上前唱个喏,道声:“娘!我来放马的。”那妇人道:“你师父特弄精细,在我家招了女婿,却不强似做挂搭僧,往西跄路?”八戒笑道:“他们是奉了唐王的旨意,不敢有违君命,不肯干这件事。刚才都在前厅上栽我,我又有些奈上祝下的,只恐娘嫌我嘴长耳大。”那妇人道:“我也不嫌,只是家下无个家长,招一个倒也罢了,但恐小女儿有些嫌丑。”八戒道:“娘,你上复令爱,不要这等拣汉。想我那师父人才虽俊,却做不得女婿,我丑自丑,有几句口号儿。”妇人道:“你怎的说么?”八戒道:“我

        虽然人物丑,勤紧有些功。若言千顷地,不用使牛耕。只消一顿钯,

        布种及时生。没雨能求雨,无风会唤风。房舍若嫌矮,起上二三层。地

        下不扫扫一扫,阴沟不通通一通。家长里短诸般事,踢天弄井我皆能。”那妇人道:“既然干得家事,你再去与你师父商量商量看,不尴尬,便招你罢。”八戒道:“不用商量,师父愿意。干与不干,都在于我。”妇人道:“也罢!也罢!等我与小女说。”看他闪进去,扑的掩上后门。八戒也不放马,将马拉着便走。边走边对马道:“老二,别怪兄弟,兄弟有大事要办。”牵着马,便往回走。怎知孙大圣已一一尽知,他转翅飞来,现了本相,先见唐僧道:“师父,悟能牵马来了。”长老道:“马若不牵,恐怕撒欢走远。”行者笑将起来,把那妇人与八戒说的话儿,简捷说了一遍,三藏也似信非信的。少时间,见呆子拉将马来,在厅外柱上拴下。长老道:“你马放好了?”八戒道:“无甚好草,没处放马。”行者道:“没处放马,可有处牵马么?”呆子闻得此言,情知走了消息,也就垂头扭颈,努嘴皱眉,半晌不言。

        又听得呀的一声,腰门开了,有两对红灯,一副提壶,香云霭霭,环珮叮叮,那妇人带着三个女儿,走将出来,叫真真、爱爱、怜怜,拜见那取经的人物。那女子排立厅中,朝上礼拜。果然生得标致,但见他:

        一个个蛾眉橫翠,粉面生春。妖娆倾国色,窈窕动人心。花钿显现

        多娇态,绣带飘摇迥绝尘。半含笑处缨桃绽,缓步行时兰麝喷。满头珠

        翠,颤巍巍无数宝钗簪;遍体幽香,娇滴滴有花金缕细。说什么楚娃美

        貌,西子娇容,真个是九天仙女从天降,月里嫦娥出广寒。

        那三藏合掌低头,孙大圣佯佯不睬,这沙僧转背回身。你看那猪八戒,眼不转睛,淫心紊乱,色胆包天,扭捏出悄话,低声道:“有劳仙子下降。大娘,请姐姐们去耶。”那三个女子,转入屏风,将一对纱灯留下。妇人道:“四位长老,可肯留心,着哪个配我小女么?”悟净道:“我们已商议了,着三哥招赘贵府门下。”八戒道:“兄弟,不要栽我。还从长计较。”行者道:“还计较什么?你已在后门首说的停停当当,‘娘’都叫了,又有什么计较?师父做个男亲家,这菩萨做个女亲家,等老孙做个保亲,沙僧做一个媒人。也不必看通书,今朝是个天恩上吉日,你来拜了师父,进去做个女婿罢。”八戒道:“弄不成!弄不成!哪里好干这个勾当!”行者笑道:“八戒,不要装相,快快的应成,带携我们吃些喜酒,也是好处。”他一只手拽着八戒,一只手扯住妇人,道:“亲家母,带你女婿进去。”那呆子脚儿趄趄的要往那里走,那妇人即唤童子:“展抹桌椅,铺排晚斋,管待几位亲家。我领姑夫房里去也。”一壁厢又吩咐庖丁排筵设宴,明晨会亲,那几个童子又领命讫。他三众吃了斋,都在客座里安歇不题。

        却说那八戒跟着丈母,行入里面,一层层不知有多少房舍,磕磕撞撞,尽都是门槛伴脚,呆子道:“娘,慢些儿去,我这里边路生,你带我带儿。”那妇人道:“这都是仓房、库房、碾房各房,还不曾到那厨房边哩。”八戒道:“好大人家!”磕磕撞撞,拐弯抹角,又去了半会,才是内堂房屋。那妇人道;“女婿,你师兄说今朝是天恩上吉日,就教你招进来了,却只是仓卒间,不曾请个阴阳,拜堂撒帐,你可朝上拜八拜儿罢。”八戒道:“娘说得是,你请上坐,等我拜几拜,就当拜堂,就当谢亲,两当一儿,却不省事?”他丈母笑道:“也罢!也罢!果然是个省事干家的女婿。我坐着你拜么。”咦!满堂中银烛辉煌,这呆子朝上礼拜,拜毕道:“娘,你把哪个姐姐配我哩?”他丈母道:“正是这些儿疑难:我要把大女儿配你,恐二女儿怪;要把二女儿嫁你,恐三女怪;欲将三女配你,又恐大女怪,所以终疑未定。”八戒道:“娘,既怕相争,都与我罢,省得闹闹吵吵,乱了家法。”他丈母道:“岂有此理!你一人就占我三个女儿不成!”八戒道:“你看娘说的话,哪人没有三房四妾?就再多几个,你女婿也笑纳了。”那妇人道:“不好!不好!我这里有一方手帕,你顶在头上遮了脸,撞个天婚,教我女儿从你跟前走过,你伸开手扯倒哪个就把哪个配了你罢。”呆子依言,接了手帕,顶在头上。有诗为证。诗曰:

        痴愚不识本原由,色剑伤身暗自休。

        从来信有周公礼,今日新郎顶盖头。

        那呆子顶裹停当,道:“娘,请姐姐们出来么。”他丈母叫:“真真,爱爱,怜怜,都来撞天婚,配与你女婿。”只听得环珮响亮,兰麝馨香,似有仙子来往。那呆子真个伸手去捞人,两边乱扑,左也撞不着,右也撞不着,来来往往,不知有多少女子行动,只是莫想捞着一个。东扑抱着柱科,西扑摸着板壁,两头跑晕了,立战不稳,只是打跌。前来蹬着门扇,后去汤着砖墙,磕磕撞撞,跌得嘴肿头青,坐在地下,寻思道:“想我老猪也是一条汉子,竟捞不着一个女子,说起来叫人嗤笑。不给他玩了,就来真的罢。”想到这,立脚站起,便又追赶,又听女子来往响动,他抬手把头巾扯下,看准最近一个,拦腰抱住,就摁倒在地。吓得倒地的女子只叫妈妈。那妇人忙进前拽扯八戒,却扯不动,便怒道:“你这浑人,却不懂规矩,还想不想当我的女婿?”那呆子明知失了礼,只好松手爬起来。那女子红着脸也慌忙站起,来到妈妈跟前,只不言语。那妇人拍着女儿道:“三女儿乖,看我骂这浑人。”转脸怒道:“你怎好摘下手帕?”八戒道:“你女儿这等乖巧,捞不着一个,只好扯下看个清楚。”丈母道:“我的儿,不是我女儿乖滑,是他们谦让,不肯招你。”八戒道:“娘啊,既使他们不肯招我啊,你招了我罢。”那妇人道:“好女婿呀!这等没大没小的,连丈母也都要了!我这三个女儿,心性最巧,他一人结了一个珍珠篏锦汗衫儿。你若穿得哪个的,就让哪个招你罢。”八戒道:“好!好!好!把三件儿都拿来,我穿了看。若都穿得,就教都招了罢。”那妇人转进房里,止取一件来,递与八戒。那呆子也不脱直裰,取过衫儿,就穿在身上,还未曾系上带子,扑的一跤,跌倒在地,原来是一条长绳紧紧绷住。那呆子疼痛难禁,要叫丈母娘给他解下绳子,抬头一望,娘儿四个早离了房间,不知哪里去了。呆子就要站起去找,站了两站,却没站起。疼得正无奈之际,只觉得耳上有个虫子在咬他,又有声音进了他的耳朵,就知是悟空。呆子如得恩人一般,道:“哥呀!行行好,解了这绳索罢。”大圣真的现了原形,笑道:“摁那女子时,怎不叫哥哥?”八戒道:“别取笑兄弟了。我上了别人的圈套,你不都看到了?”大圣道:“我是看到了。”说着,便给八戒解了绳索。呆子道:“大哥,这是什么绳,我怎挣不断?”大圣道:“小声点。我也不知这是什么绳。”八戒道:“可不要给师父说我被捆了。”大圣道:“就是师父不放心你,怕你喝多了闹事,叫我来看看你。谁知你们在捉迷藏。”八戒道:“还是师父好。放心罢师兄,我必随你保师父西去。我这是逢场作戏玩玩,师兄是知道的。”大圣笑道:“你不必西去,你只在这快活即可。”八戒道:“猴哥不要再取笑我了。你还把这绳子挷在我身上,用活节。”大圣只好依他,又把绳子松松的缠在了他的身上。八戒道:“你去睡你的觉好了。”大圣笑道:“再吃了亏可不要怪我。”说着,变了蠓虫儿飞出了屋,正往前走,细细的一点声音吹进了他的耳里。大圣便显了原形,道:“你不好好在南海修行,却来这装什么老闺女真真?”观音笑道:“这本是一件无聊的事。佛祖非要闰旬老菩萨领着俺三个试你们。”大圣道:“闰旬是哪一个?”观音道:“是佛祖当年落难时认的干妹妹,现在莺山修行。”大圣道:“不是你来,我非要耍耍如来的女弟子。”观音道:“原来你这猴子也有坏心眼。”大圣道:“有也是如来逼的,可惜没使出来。我这头上的金箍可有了办法退掉?”观音看了看前后,小声道:“我早天见了灵吉姐姐,他说要送给你一份大礼。不要急。对!佛祖还在派人查找牛首菩萨和三怪兽的下落呢,你千万不要乱讲此事。你去罢,我也要走了。”大圣只得回转前厅,回了师父:八戒没事。便各自休息不题。

        却说八戒看看大圣走远,他便大喊起来:“妈妈呀!快救救我,若不救我,我就要被捆散架了。若我散了架,谁来给跟你支撑这个家?谁来跟你秋收夏种。”呆子叽叽歪歪,叫个不停。烦得那妇人便叫二女儿爱爱去松松绑。二女儿便来在关悟能的房间,弯下腰,就要给八戒松绑,却被八戒猛然挣脱绳子,顺手摁住了二姑娘。二姑娘挣不动,又不好叫,任由八戒用绳子捆绑。八戒一边绑一边道:“我就要和你一人成亲。”那女子笑道:“成亲可以,不过你要依奴家一件事。”八戒道:“只要成亲,一百件也依。”二姑娘道:“绳的一头已绑了我,绳的另一头若绑了你,我们就算系在了一起。你可干?”八戒道:“我干!我干!这叫夫妻扯红线。”那呆子说着便把剩余的绳子,往自已身上乱缠。这二姑娘嘴里念了几句词儿,那绳子像蛇一样,霎间都缠到了八戒身上。八戒傻眼了,二姑娘抬步走了,这绳子比上次弄得更紧了,疼得哼哼叽叽只不停嘴。

        却说三藏、行者、沙僧一觉睡醒,不觉的东方发白。忽睁睛抬头观看,哪里得那大厦高堂,也不是雕梁画栋,一个个都睡在松柏林中。慌得那长老忙呼行者。沙僧道:“哥哥,罢了!罢了!我们遇着鬼了。”孙大圣心中明白,微微的笑道:“怎么说?”长老道:“你看我们睡在哪里耶?”行者道:“这松林下落得安静,但不知呆子在那里可快活哩?”沙僧道:“当了别人的女婿,能不快活。”正说话,只见那后边古柏树上飘飘荡荡的挂着一张简帖儿。沙僧急去取来与师父看时,却是八句颂子云:

        莺山闰旬不思凡,南海观音请下山。

        普贤文殊皆是客,化成美女在林间。

        圣僧有德还无俗,八戒无禅更有凡。

        从此静心须改过,若生怠慢路途难。

        那长老正唱念此颂,只听得林深处,高声叫道:“师父啊,绷杀我了!救我一救。”三藏道:“悟空,那叫唤的可是悟能么?”沙僧道:“正是。”行者笑道:“莫睬他,叫他作女婿好了。”三藏道:“那悟能虽是心性愚顽,却只一味懞直,倒也有些膂力,挑得行李,救他随我们去罢。料他以后再不敢了。”沙僧卷起铺盖,收拾了担子,孙大圣解缰牵马,引唐僧入林寻看。咦!这正是从正修持须谨慎,扫除爱欲自归真。毕竟不知那呆子凶吉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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