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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丫鬟


玳双家在汴京城三十里外的一个村庄里,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断不可空手回去。她让苏令意坐在马车里等她,自己则下车去采买物品。

        街道上挤得水泄不通,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络绎不绝。苏令意懒得下去挤,虽然好奇,却还是只撩开窗帘的一个角往外看。

        汴京城内坊市不分,商业极为发达。

        推着独轮车的走货郎,挑着茶担卖茶的男男女女,提着红酸枝提盒送餐的小二,还有卖香糖果子的,卖素签的,卖麻饮细粉的,什么卤煮卤鸭灌肠水饭,更不在话下。

        往人群聚集处看去,又有唱花灯、耍猴、皮影戏、说书等江湖艺人在大展身手。

        苏令意掂了掂沉甸甸的荷包,心底发痒,又想到这两日有个小丫鬟说金华门街上有一家陶记滴酥,香甜软糯,有浓郁的奶香味。

        她探出头去,问车夫:“小哥,这是哪?”

        小哥戴着斗笠,靠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梁门街。”

        汴京城内分内外城,拢共二十多个城门,每个城门又有俗名、官名两个名称,是以街道多以城门命名。

        苏令意又问:“金华门街在哪?离这儿远吗?”

        不耐烦的转了个身,背对苏令意,“金华门在城东,我们在城西,你说远不远?”

        苏令意哑然,不再打扰车夫,巴巴坐回车上,神情闷闷的看着窗外。

        玳双去了许久,久到苏令意都快趴着睡着了,才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气喘吁吁的回来。

        苏令意揉了揉眼睛,“怎么去了那么久?我都无聊死了。”

        玳双白了她一眼,从刚才采买的东西里挑了一包,打开油纸,放在苏令意腿上,冷硬的说:“吃。”

        那油纸的外包装上赫然五个大字——陶记点心铺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印入眼帘,再一看那还冒着热气的点心,“滴酥鲍螺啊……”

        “整天念叨,烦死了。”

        苏令意看看玳双,又看看饼,又看看玳双。心绪涌动,却不知说什么好。

        拿起滴酥,将要放到嘴边时顿了一下,给玳双递去。

        玳双扭头,没好气的说:“自己吃去,气都气饱了,这鬼东西居然只有金华门有卖的!害我跑了那么多条街!”

        苏令意自己把自己养大,在三教九流中混得如鱼得水,这几月却总是在吃瘪,她差不多快要怀疑人生了。

        被打被骂的,她就是想笑,咬一口滴酥,奶油粘在嘴上,甜到心里。

        一个时辰不到,马车缓慢停止,只听车夫喊:“太平村到了。”

        提着东西下了车,玳双给了钱,又和车夫约定过几日来接人。

        停车的地方有大片大片田野,田野间小路纵横,大黄狗追着蝴蝶扑来扑去,稻草人穿着破旧的衣衫,衣摆随风飘荡。

        村庄在田野上方,沿小路上去,有野花相伴,飞虫不止,视野豁然开朗,屋舍俨然。

        苏令意的视线却被村庄外的一座约两三米的塔状物吸引了。它孤零零的立在荒地上,塔身爬满青苔,又有些发黑,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周围的草上有烧焦的痕迹。孤塔后面就是森林,树木林立,枝繁叶茂,繁复的枝叶宛如鬼爪,一颤一颤的扑向孤塔。

        苏令意不由的多瞧了两眼,才跟着玳双走进村庄。

        村中的房子大多是用土墙、木板搭建的,只有极少数能用砖瓦,玳双家就是。因着玳双被买了去当丫鬟,每月月例一两,玳双常接济家人,生活就好了些。

        她父母尚在,头上有一大哥,玳双刚离开时大哥娶了同村的姑娘,现在孩子已经会走路、说些简单的句子了。

        看见玳双,一家人都欢喜得不得了,又看苏令意衣着不凡,不敢懈怠,忙翻箱倒柜,找出一些新炒的西瓜子与玳双上次买回家的糖果,装在盘子中,递给苏令意。

        小孩嘴馋,看见糖果就忍不住要吃,被她娘一把拦住,到嘴边的糖飞了,小孩哇一声哭出来。

        苏令意大感尴尬,想起滴酥鲍螺还剩下两个,连纸带饼递给小孩,“甜,好吃。”说完正对上她嫂子的视线,相视一笑。

        玳双母亲生的不是什么大病,多吃几副药就好了,是以氛围并不沉重。一家人隔了许久才团聚,自有说不完的话,苏令意悄悄对玳双说自己出去逛逛,天色尚早,村子也不大,玳双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是吃饭的时间,各家各户炊烟四起,苏令意路过时能听到锅铲碰撞铁锅的声音与木头被烧断的吱呀声。

        厨房是女人的战场。

        男人刚结束一天的劳作,坐在门前,偶尔和左邻右户聊上几句,大多时候沉默,有人路过就抬头看一眼,认识就招呼一声,邀请他到家中吃晚饭,路人知道他是客气,自然没有应允的。

        晃晃悠悠,一路到达井水边,这算是村落的中心,常有人聚在此处闲聊,也有人在空地上摆摊卖东西。多是自家种的,吃不掉的新鲜菜蔬,也有熟食、点心、杂货、材料之类的。

        买卖双方都是熟人,是以价钱公道,赚不得大钱,仅够糊口。

        苏令意的钱袋子沉甸甸的,总想花些出去,当真要买下时,却又觉得不值,舍不得。

        市场很小,一眼望尽,几步逛完。连连逛了五六圈,东看看,西瞧瞧,一分钱也没花出去。

        村民们看她穿的是好料子,还以为是个有钱的主,现在也明白了,这就是个空架子,三文钱的姜辣萝卜都舍不得买。

        “狗蛋,吃饭啦!”女人站在门口叫唤。

        在井边玩的灰头土脸的小男孩听见了,撇下其他小孩跑回家。

        叫声此起彼伏,很快玩耍的小孩走光了。她大致看了一眼,竟是一个女孩也没有。

        苏令意心中觉得古怪,没多想,原路返回。

        正巧遇上出来找她的玳双,两人手牵着手一块儿往回走。

        既有人牵着,苏令意的心思就不在看路,歪着头看周围的景色。又瞧见了那座孤塔,在这个角度看去,能看见塔身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形窗口,黑洞洞的,在暮色的掩映下,透露着诡异。

        “那是什么?”苏令意指着孤塔问。

        “婴儿塔。”

        苏令意知道,古代因为医学技术落后,婴儿的存活率并不高,因此问道:“给婴儿祈福的吗?”

        玳双摇摇头,不再言语。

        晚间二人熄了灯,躺在一张床上,苏令意又想起这事,央着玳双说给她,玳双沉默了许久,久到苏令意以为她睡着了,才听见她说:“婴儿塔是用来存放被遗弃的女婴的。”

        她还说,念云小时候就是被人从塔中捡出来的。

        小小的婴儿从洞口扔进去,摔在地上,就死了。那年遗弃女婴的人特别多,念云摔在了尸体上,没死,哭喊声被路过的大夫听见,大夫于心不忍,将她带回医馆,准备养大后把她嫁给自己痴傻的二儿子。

        即便捡回一条命,念云还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大夫一家对她非打即骂,因为医馆生意不好,后来连剩菜都舍不得让她吃。

        那日她趁夜偷学医术,被起夜的大儿子发现了,大儿子对她一顿冷嘲热讽,末了起了坏心思,要对念云用强,念云不依,挣扎时失手打伤大儿子。

        若不是机缘巧合遇见阿远,念云早就被那一家送进大牢了。

        苏令意趴在床上,下巴抵着手背,接着问,那元风呢?元风又是怎么和阿远遇到的?

        玳双说元风是周砚带阿远归京的途中撞见的,元风成过亲,丈夫好吃懒做不说,还喝酒赌博,稍有不满就对元风拳打脚踢。

        阿远遇上元风时,元风满身淤青,跪在地上求阿远带她走,阿远扶起她,给了她些银两,让她自己离开这儿,找个地方重新生活。元风不接,一个劲儿的磕头,地上印出了血痕,阿远毫无办法,只能同意。

        苏令意听完,沉默了片刻,尴尬的笑了笑,缓和气氛道:“那你呢?你是怎么来到阿远身边的?你总该没有那么惨了吧?”

        玳双的确没有念云和元风那么凄惨,她父母双全,虽然家境贫寒,但父母对她很好,直至哥哥娶亲前都很好……

        玳双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敬爱有加的父母会把她卖给青楼,以换取钱财来帮大哥娶媳妇。虽然最后被阿远买了去,但此事一直是横梗在一家人心中的疙瘩。

        他们对她总是愧疚的,因而就小心了些,也就不再像一家人,她像来做客的。

        玳双说这些的时候神色平静,苏令意听不出她到底还怨不怨。

        也许她从来没怨过,她只是惋惜,惋惜那日渐消失的亲情。

        苏令意与玳双在这儿住了三日,玳双拉着她,几乎把田野里的野菜野草都介绍了一遍。

        那里风吹得温柔,阳光很软,有农夫在劳作,有孩童在嬉笑,听不见婴儿塔里传来的啼哭,听不见深夜里的尖叫。

        第四日天色尚未分明,于晨光暧昧之际,玳双辞别了家人,带着苏令意坐上返程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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