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碧云归去认无踪
许是左老在温家人面前赞了晞仪一番，后院有人传话，让晞仪去见温老夫人。左遇自然是要陪着一起的。
左遇的人生信条向来是遇人说人话，遇鬼把鬼吓。所以遇到长辈，当然是嘴甜讨好没亏吃。
“左遇祝您老福寿康宁，春秋不老。”说完就起身去抱老夫人的胳膊撒娇。
老夫人笑着佯装打她：“你这丫头，架子越发大了，不是我做寿请你你还不来看我了呢。”
“您说哪里话，分明是您子孙满堂了，嫌我来常了多吃了他们的茶。”
老夫人拉着左遇的手，指给一屋子的姑娘媳妇们看：“听听，你们听听，这说话的样儿是不是越发的像她爹了？既把我搪塞过去了，又挑不出她的错处，最后还得承认是我的不是了。”
众人都笑道：“温家人多了，您老疼钱也是有的。”
老夫人笑骂道：“胡说，就是再来一个丫头我也养得了。”
老夫人其实一早就看到晞仪了，此时问道：“站那的姑娘我看着面生，许是我老糊涂了，这是哪家的闺秀啊？”
晞仪忙上前给老夫人拜了寿，左遇拉着她给老夫人介绍道：“您没见过她，这是我朋友，佟晞仪。”
“哦，听说了，字写得不错。来就来吧，不必拘礼。”
晞仪告罪：“我家境平常，送您一幅字聊表心意，您别见怪。”
温家老夫人是什么人？活到八十都成了精了，脸上虽笑着，可那笑意没到心底。
也罢，这么一尊大佛看她们小沙弥尼难免是低眉垂目的，她跟叶家那几位比起来已经是非常和蔼可亲了。
众人闲谈间，不知谁竟把那副联送来了。
老夫人本不欲看，推辞着说眼花了，认不得字没得让人笑话，还是晞仪道：“老夫人，晞仪献丑了。听说您是通晓文墨的，请您雅正。”
左遇愣愣地看着晞仪时，众人已将卷轴展开。
晞仪去搀老夫人：“我一个小孩子家作的自然入不了您的眼，您见惯了名家墨宝，只赏脸看看这联就收起来吧。”
老夫人微微一笑，上前念了念这联，随口赞了句好，就要转身回座。
众人小声议论着，晞仪笑道：“因着来温家，所以我斗胆起了个与‘温’相近的号，易暄。”
老夫人身形一顿，左遇跟晞仪忙去搀扶，晞仪却道：“你快帮我收起来吧，别让众位见笑了。”
再回来时老夫人拉着晞仪就不放手了，只不错眼珠地看着她笑，想必见其字而知其人了。
原以为老夫人今日高兴，哪知吃饭的时候老夫人嫌人多了闹得慌，只要左遇跟晞仪陪着。
众人觉得不妥，几个贴心得宠的孙辈、媳妇说要留下来伺候，老夫人又非得拉着晞仪坐她身边。
“娘，晞仪第一次来咱家做客，做媳妇的好生招待就是了。她也是个知书达理的，知您心里疼她，但坐您下首好像有点……”
“我是喜欢这丫头，她第一次来，同你们坐一起就拘束了。就跟左家丫头一起挨着我坐，喜欢什么就跟我说。”
晞仪微笑着推让，此刻她不落座众人也没人敢落座。
“我老了，本就吃得不多，怕你们吃不好，少不得要陪着你们多坐会。你们只挑几样我爱吃的送进来罢。你们这些媳妇都准备了几天了，今日来的宾客又多，吃好歇好了再来伺候我，这才是孝顺。”
众人见老夫人乏了，也就遂了老夫人的意，过会再来敬酒。
“左家丫头，你也去，挑几样你俩喜欢吃的。”
左遇暗自纳罕，等回来时，老夫人还是拉着晞仪的手。她二人相顾无言，毕竟是新认识的。可老夫人哪怕见了左遇脸上好像也没什么笑容。
晞仪不可能说错话啊，刚刚老夫人还喜欢得紧，这会子是怎么了？
左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盯着她们看，希望晞仪能给个答案。
晞仪冲她笑笑，摇头示意没事。
直到饭菜摆好，左遇在一旁也老老实实坐下，老夫人才说：“饿了吧？看看饭菜合不合胃口。”
“我岁数大了，牙口胃口都不如从前，只这道杭菊鸡丝我时常想吃，这也是我孙儿从前最爱吃的。”老夫人给晞仪和左遇布菜，“你们年轻人想必也能喜欢，尝尝看。”
是，温寒以前最爱吃这道菜。他曾说过，别说是哪家饭馆了，连左家做的也比不上他家做的好吃。
只是他离家这么久了，连个信都不回，连家人朋友都不想，又怎会还惦记着一道菜呢。
晞仪道：“这些菜式北方很少见，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么讲究的食材也要心思细致的人才懂得做。”
靖城北边就是绘珎江，虽与凰城一江之隔，但风土人情截然不同，所以皆以绘珎江划南北。靖城以南渡过雀婉河，倒是一切与靖城无异。
“是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老夫人语气淡然地道，“北方的水土怕是养不了我们这样的吧。”
晞仪笑道：“我要是说了，您老又要说我油嘴滑舌了。虽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没错，可南方北方到底都是我国的领土，哪片国土不养国人呢？”
老夫人放下筷子，握了握晞仪的手。
左遇看不到老夫人的情绪，只见晞仪笑着点点头，问道：“您老爱吃什么？是这道八宝豆腐吗？”
老夫人还是一味地让她们，自己吃得很少。
晞仪歪着头问左遇：“你说这杭菊鸡丝我能做得出吗？”
“怎么，给你哥哥做？我觉得他欣赏不来。”左遇脑中突然对牛嚼牡丹有了画面感，只这头牛好看些罢了。
老夫人问道：“你有个哥哥？”
“是，我哥哥大我六岁。辛丑年的。”
“嗯，好孩子，我知道。”老夫人又说，“这做菜呀同你那书法一样，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得会的。拿笔的手，怎么好去拿刀呢？”
老夫人这番理论倒是出乎意料，不要求左遇跟晞仪这样年岁的女孩三从四德也就罢了，针线厨艺是大家族最为看重的，此时怎的不让晞仪学做菜呢？
“您老小看我了，我不只会写字的。怎么，就只兴男孩子文武双全，我拿菜刀都不行了？”
左遇微微一愣，忙道：“您不知道，晞仪厨艺可好了。但凡她吃过的让她照样重做，味道就能像七八分。”
“那也不急，不急。”老夫人笑道，“好孩子，你是个有心的，老太婆我记下了。以后你跟左家丫头常来看看我，别忘了，我这个老太婆还活着……还等着……”
怎么好端端地说着说着成这样了，年岁大的人过生日的时候是容易又喜又悲，可若让别人见了，只道是两个小辈不省事，害老夫人伤心了。
晞仪也一脸正色忙道：“刚才您就只看着我俩吃，自己不怎么叨菜。难不成真像左遇说的，您看我俩吃得多，心疼了？”
一句话引得老夫人破涕为笑：“怪道你跟左丫头能成朋友，你这张嘴跟她一样能说会道的。”
老夫人吃了晞仪舀的一勺八宝豆腐：“来，我也吃，看咱仨能不能把温家吃穷喽。”
不多时温家人就进来了，又是照顾老夫人又要招呼她们，过会儿还有一群人要拜寿的。
左遇见晞仪吃好了，悄悄拉了她跟主事的说了，想跟老夫人道个别就走。
老夫人听说了，起身穿过众人，一手拉着晞仪一手拉着左遇：“好孩子，记着我跟你说的话。”
“嗯，我记住了，我跟晞仪会常来看您的。”
晞仪也道：“等我再得了您爱听的故事，一定马上来说与您听。回去以后呢也再学个新的戏法，下次保准不让您猜着。您得好好保重身体啊。”
与晞仪走出温宅左遇还没想明白，说的什么故事能把老夫人逗得又哭又笑。
她心知很多地方不对劲，可她不会去查。晞仪是她的朋友，她不想这么对晞仪，等晞仪觉得她有必要知道，自然会说吧。
而且，自见了老夫人就语笑嫣然的晞仪，现在又没来由的一脸落寞。左遇实在问不出口。
“你不用送我了，我想自己走走。”
晞仪摘下发夹递给左遇，那表情一看就是强颜欢笑。
此时她的打扮时髦，衣着华丽不比寻常，断不会有无理取闹之人敢来招惹。这里是靖城，是看不惯女子短发的靖城，更是拜高踩低的靖城。
“那我不陪你了，你记得早点回家。若是有事就来找我。”
晞仪微笑着转身离去。
不知为何，总觉得她浑身笼罩着伤感悲凉的气息。可能真如诗里说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一向离她太近，反倒看不清楚。
最开始认识她时，她就是一个柔软乐观的刺猬。左遇同学都是些清高的，家境好的对别人清高，家境不好的对她清高。
唯晞仪特别，对每个人都恰到好处的亲切热情，乐于助人像她的天性，众生在她眼中皆是平等。
可是，左遇忘记了，晞仪是人，不是神。也许今天这个场合，她也会怀念她素未谋面的长辈，也会在向别人介绍自己时感到自卑，也会一反常态得想表现自己优秀的一面。
左遇不知道晞仪到底是因为什么失落。就那样站在街上，入定一般看了晞仪的背影很久很久。
所以当有人在身后拍她肩膀时吓了她一跳。
“还以为你走了……”
左遇捂着她的小心脏：“你懂不懂人吓人吓死人啊！”
“左三小姐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你不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吗？”
刚要教训他一番，他忙打断：“等等，我先好好看看你。我听说你头发剪短了，可没想到剪得这样短啊！先前在前厅路过我都没敢认你。”
左遇把伸来的手打到一旁：“头发都是一样的，摸你自己的去。少见多怪。”
蒙索笑道：“才几天没见就跟我这么生分了。要是让你见了你未来夫婿，你岂不是得害羞得掉头就跑。”
“呵，那你可说错了。”左遇抚了抚袖口，“要是遇上了，先打一架再说。打得赢我才配得上我。”
“哦，是吗……那我倒要看看了。叶大少，有人要跟你打架！”
这家伙瞎喊什么？
叶见森？不会就是叶家那个公子哥吧？嘿，来得正好，趁着没长辈在，先把话跟他说清楚。
本以为是什么牛鬼蛇神乡野莽夫，没想到比他爹叶督军长得还文质彬彬，比他那个草包兄弟长得显聪明些。
看脸吧像个文弱书生，看身材又高大挺拔。虽然穿着军装披着斗篷，但怎么看都不像能带兵打仗的汉子，更像是学校里的老师，教体育的那种。
“有事？”
这话是冲左遇。
“叶督军家的大公子？久仰久仰。”先礼后兵吧。
谁知他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诶，别走啊。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左参谋长家的千金，左遇。”
左遇？
就是给朋友做媒朋友还不领情的那个？
在假山旁他探头看到了她们的背影，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没想到这个左遇更像假小子。
她那朋友也是有趣，竟不想做男人的附庸，也不屑与那些庸脂俗粉争个高低。
和那位姑娘的侠气与可爱倒有几分相似……
可惜，自己当初没有问她姓名，甚至没看清她的脸。
也没想过她会闯进自己心里，时间越久自己的心意越清晰。其他的女子任她再好，自己也只是单纯地欣赏罢了。
叶士程就那么沉默许久，然后很给面子地笑了一下：“幸会。”
这人就走掉了！
“蒙索啊，你这帮人搭讪不成功啊？”左遇慈爱地拍拍这家伙的肩膀，也有几分惺惺相惜在里面。
“习惯啦。”他倒是不以为意，“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在国外呆久了，喜欢咱们国家传统一点的了。你别难过，国外的怪人怪事他见得多了，对你毫无兴趣很正常。”
这话左遇本来该挺高兴的，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恨得慌呢！
“别怪我没提醒你啊，看在咱俩关系这么近的份上我才跟你说的，这位可比他叶家的兄弟厉害多了！”
“哦？叶督军后继有人了？”
“哪呀……哎，你是女中的，那你应该知道啊！”
他这个八卦的人还真懂吊人的胃口，说话慢吞吞的。
“他出国治病，回来没多久就……”
“等等，他有病？什么病，没看出来啊？”
蒙索问道：“怎么样，是不是看不出他有什么缺陷？要说国外的医术还真不赖，他腿受了伤，你现在看他走路一点也看不出吧？听说还是不能剧烈运动。不过……”
左遇见他要说不说的样子，转身要走，蒙索忙拉住她。
“不过我怀疑不是腿伤那么简单。他回来之后就去你们女中门口守着，明目张胆地让人给他找姑娘，碍于腿伤不能久站，只能自己坐车里挑。最近在打听靖城还有什么学校是收女生的。”
蒙索摇了摇头，看着左遇的脸色试探着说道：“你说……会不会是……”
“咳，为了叶二少呗，他这一闹起码能证明叶家男丁一半是没问题的。”左遇故意抛个错误答案，引他快说。
“他们兄弟俩又不对付，不会是这个……你说，会不会是别的地方受伤了，要找人‘试试’啊？”
那更无所谓了，不是为警察局办事就好！这下左遇可放心多了，明天见到晞仪一定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你笑什么？你未来夫婿不是花花公子就是有隐疾，你这么开心啊？”
“未来夫婿个头啊！你不是也看出来他对我没兴趣吗！”
“那不一定啊，等你头发长了，兴许他就喜欢你了。”
“那我就这辈子都不留长发了。”
蒙索扶额，哑然失笑：“那将来娶你的人怕不是个龙阳？”
趁左遇还没挽好袖子跟他过两招，他忙道：“听人说你今天带来个朋友，字写得不错？还是众人碍于左伯父的颜面不得不夸的？”
“好还是不好你自己看不出来啊？”
“我要是看到了还来问你？不过左伯父轻易不夸人的，叶见森也说若是女子写的那的确难得。难道真是位才女不成？可惜长得如何我无缘得见。她叫什么名字啊？”
“她当然是我们女中有名的才女，叫佟晞仪。”
“才女怎么会跟你做朋友的？”
这小子今天故意来找茬吧？
“我也纳闷啊，像我这种人只配找你这样的狐朋狗友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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