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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残卷听风(一)


为首的男人身着监察司官服,容貌俊朗,只是一脸冷漠,仿佛眼中不容万物,手中拿着竹简,腰间挂着半个巴掌大小的腰牌,上面是个烫金字体的“察”字。

        林睢正懒懒散散地躺在院子里的大石头上晒太阳,察觉阴影笼罩,他才不情愿地眯着眼睛,看见来人,心中一惊,睡意全无,差点没从石头上摔下去。

        此人名叫陆渡,表字遇水,常年居于重逢山,人称落月仙君。

        当然,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乃前朝月璧国的太子殿下。

        当年陵江一战,林睢年少自傲,鲜衣怒马,立下豪言,定将杨陵完好无损地带回来,杨陵最终落得个尸骨无存,两人便生出嫌隙。

        经过这一遭,若说杨肃和林睢的关系只是略有僵持,缓和许多,那在这位太子殿下面前,这都是小巫见大巫。

        二人本是君臣,亦是挚友。可月璧国破,林睢纵然是间接,也实在是功不可没。

        中间隔着家仇国恨,如今,林睢坐上了司主之位,君臣倒置,还把前尘往事忘了个七七八八,大抵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了。

        “林司主,”陆渡语气疏离,公事公办,“监察司已拟好论道大会来宾名额,请您过目。”

        林睢“啊”了一声,没想到只是因为这件事。他接过竹简,细细查看起名单来。

        此次论道大会的主办方是合欢宗,合欢宗并不是正统三十六仙道,这也是头一回,算是件大事了。

        林睢的目光下移,看见了鬼王无烬与妖国大祭司的拟请,一时间有些惊奇。

        “每次论道大会都会请,只是从未来过。”陆渡盯着他,解释了一句。

        林睢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觉得陆渡有些奇怪,又想到,都过去五百年了,能有什么不同。

        林睢不再多想,低头看了看名单。

        三百年前,仙门就与鬼、妖签订了无战盟约,虽然这约定有些苍白无力,但面子上是要说得过去的。

        陆渡接过他递来的竹简,但林睢看得清楚,他手上覆着一层灵力,压根就没碰到。

        他转身离开,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

        林睢摸摸鼻子,倒也不介意。

        陆渡回到监察司,随手将竹简交给十一,脚步不停,直接向前走去,“重新抄一份,这份烧了。”

        十一不敢多问,只得又去誊抄,旁边的小九挤过来,“哟,仙君心情不好啊。”

        十一坐在案几前,连忙“嘘”了一声,示意他噤声,“你莫再提了。”

        当初那事儿可是闹得仙门皆知。

        林睢当上司主的第一日,陆渡便提剑上门,要同他来场生死战。

        结果,国破如何,那妖怪如何,修为散尽又是如何,竟然一问三不知。

        这一战到底没打成,陆渡离开时倒也看不出喜怒来,只是当日,隔壁的五连山就被劈得只剩了一连,光秃秃立在一片荒地上,好不凄惨。

        林睢还不知监察司上空一片愁云惨淡万里凝,早早便歇息了,仙者无梦,今夜却不知怎的,梦里见了旧事。

        天城。

        乾陵学宫。

        林睢正执笔伏案,在纸上写字,四周安静无声,只有毛笔摩擦的声音。

        忽然,一个纸团落在桌子上。林睢笔尖一顿,写完了那一个字。

        夫子还在慢悠悠地背着手转来转去,林睢悄悄将纸团展开,只见上面歪歪扭扭、七拼八凑写了一行字。

        “我不会写策论,好心人,能不能教教我?”

        林睢抬眸,少年正襟危坐,趁夫子不注意,时不时瞥他一眼,眼神诚恳而热烈,甚至有些委屈。

        林睢:……

        他默默将纸团拢在袖中,继续写策论。

        待到夫子将试卷全收上去时,那少年便半死不活地趴在桌子上,夫子瞪了他一眼,才将纸从他胳膊底下抽出来。

        结果,一看那试卷上的内容,夫子差点气的没背过气去,指着他,哆哆嗦嗦道:“朽木不可雕也!”

        此次策论是关于妖怪作祟,边境人民苦不堪言,该做何论。

        林睢离得近,瞄了一眼,那纸上写的大概意思是“将人全都转化成傀儡,这样不仅没人会抱怨,还能为自己所用。”

        林睢暗道,这位小友实在是思路清奇,剑走偏锋,而且文章颇有视人命如草芥的意味。

        夫子将一份策论拍在他面前,气的吹胡子瞪眼,“你看看人家!”

        那份策论恰好是林睢的。

        少年扫了两眼,不可置否,待到夫子甩袖离开,才不甚在意地打了个哈欠,起身便要走了。

        林睢起身拦住他,道:“敢问小友姓名?”

        “段栩。”少年似乎并无与他交谈的意思,声音也淡淡的,说罢便擦身而过,似是有些不虞,又仿佛是错觉。

        这人变得可真快。

        林睢暗自腹诽,肩膀便被轻轻拍了拍。

        他扭头看去,陆渡语重心长看着他:“小侯爷啊,你还是离他远些吧,免得回头被耍,哭都没地哭去。”

        这位太子殿下听上去很有经验的样子,倒是勾起了他的好奇。

        “不知这段栩是何人?”

        “其父乃当朝大祭司。”

        那林睢就明白,为什么连太子殿下都感慨“哭都没地哭去”了。

        这位大祭司常年一袭繁复的祭祀服,带一张青铜面具,深得天子倚重,青州三年大旱,大祭司请命,祭坛求雨,这才缓解灾情,五谷丰收。

        别说十个,就是一百个,一千个言官上奏,奏折堆成山,都不如大祭司放个屁好使。

        林睢醒来时,天还蒙蒙亮,熹微的一点光像是未灭的火种,幽幽地烧着。

        他只觉得这一觉睡得着实不算好,现在回想起来,已经有些模糊,但这大概就是自己忘了不知几百年的记忆了。

        虽然不知为何会想起,但与如今状况倒也对的上,段栩确有此妖,正是妖国大祭司。

        名义上算是子承父业,而妖国再往上,却并无妖称王。换言之,大祭司之名,妖王之实。

        但林睢自认不是会喜欢生性残暴,草芥人命的反面人物,因此,他越发觉得那些痴缠情爱的故事离谱起来。

        而今日,恰是论道大会第一日,林睢简单收拾一番,早早出门去了。

        燕子谷。

        从三日前,各大仙家的马车、云舟便络绎不绝地驶来,哪个仙门都不想被别人比下去,响的是金银玉碎,看的是罗绮锦衣。

        林睢背着把破剑,衣裳也是粗布,慢悠悠地来时,便格外显眼。浑身都散发着贫穷的气息。

        坐在位子上时,旁边的仙君便扇着羽扇,压低声音道:“林司主啊,你不是翻了桃木牌,发下来百两银子吗?租个云舟也可,何必还走着来。”

        林睢:“啊,那些我拿去还债了,今日我也不是走着来的,路上遇见风遥,顺带捎了我一程,不过他有事,便没有一起过来。”

        “还债?”那仙君闻言,扇扇子的手都快了许多,“你什么时候又欠债了?”

        林睢听见这个“又”字,忍不住纠正:“我上次欠债是在三百年前,数额虽大,也已经在前年还清了的。”

        那次是同妖国签订无战盟约,林睢身为司主,有必要去当个吉祥物晃一晃。

        结果,开宴没多久,林睢就不小心打碎了妖国大祭司的那盏袖珍马灯。

        这盏灯倒没什么稀罕的,连街边小贩都有卖,林睢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学个几年就能做出更好的来。

        但这马灯内的火,乃是在封阴山冰封千年不灭的南明离火,刚被妖国大祭司千里跋涉寻回,未到三天,就灭了。

        当时,林睢的内心是崩溃的,在与妖国交涉后,他也顺利踏上了负债的不归路。

        “这次是因为买了太多的酱油。”林睢无奈道:“之前一家酱油作坊搞活动,买十瓶抽一次奖,最大的奖是一把祖传宝剑,我就一直抽,买了许多……”

        鹤归云差点没笑死,“然后你抽到了?”

        “你莫要笑话我,”林睢叹了口气,“没抽到。那老板看我实在运气不佳,就送给我了。”

        鹤归云拍案大笑,惹得林睢左手边闭眼小憩的柳舟蹙眉,只想用哑药堵住他的嘴。

        “师兄,注意门派形象。”柳舟低低咳嗽了两声,手中的伞骨纤瘦伶仃,如同他整个人一般,薄的像一层纸,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

        “知道知道。”鹤归云摆摆手,好说歹说算是收敛了些。

        随着上空一阵鼓响,论道大会便开始了。

        只见容貌俊朗的仙君脚踏仙鹤,衣袂飘然,眉宇间带着丝收敛不住的邪气,像是纨绔子弟的痞气。

        合欢宗宗主低咳两声,手掌一翻,一份稿子出现在面前。

        “在这个风和日丽,春暖花开,艳阳高照的日子里,我们,仙门的未来……”莫欢颜站于高台之上,开始了滔滔不绝而富有感情的宣讲。

        林睢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投去鼓励的目光。

        鹤归云支着头听了半晌,忍不住吐槽道:“莫欢颜这稿子未免有些怪异。”

        林睢:“其实我觉得还不错。”

        柳舟已经无力吐槽了,只是揉了揉眉心,这稿子个人风格实在明显,同门那么多年,他想都不用想是谁写的。

        只有鹤归云和一众仙门弟子还对林睢这话半信半疑,昏昏欲睡。

        “……合欢宗由衷地感谢林司主撰稿。”

        话音将落,合欢宗弟子就爆发出猛烈的鼓掌和欢呼声,给足了面子,其余的仙门弟子实在看不过去,也象征性地鼓了鼓掌。

        林睢满意地暗自点头,鹤归云差点被口水呛着。

        接下来就正常起来了。

        擂台层层递加,在空中盘旋蜿蜒,宛若叠云雪峦,若有修士御剑俯瞰,便是一条游龙,大气磅礴,妙不可言。

        一面面水镜浮现在众仙君面前,另有仙侍款步入场,素手托果盘美酒,转圈置办,一颦一笑,皆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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