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落梅
回宫没多久便入了冬。
我想起我离开那一年东豫在园子里弄了许多雪景冰灯，今年却是没有。以前我园子里虽然冷清，但至少还有点声音，今年却是一点声响都没有了。
我想了想，问道，“东豫呢？”
红绫眼泪盈满眼眶，一下子跪了下来，说道，“娘娘，你与陛下说说，把东豫放回来吧。”
我想我突然离开他必然受了牵连。
红绫说，当初央堇听说我不见了，将整个豫园的都都下到了内务府，有些熬不住审问都死了。后来念平生说娘娘或许会回来，红绫他们才捡了一条命。
他从来不苛责我，却苛责我身边人。
甚至豫园的冬鸟，今年都没有了。
我说，“你起来吧，地上凉。”
红绫说，“娘娘你肯定有办法救东豫对不对？”
我叹了口气，“你们都是受我连累，我能救肯定救，东豫是陛下的师兄弟，陛下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我心想，至少不会因为我而把他怎样。
他恨的不过是我离开了他，随颖荣离开了。
我站起身，把红绫扶起来。与她一起走在雪地里。白雪茫茫，宫里也看不清是何处。
我踩了踩松软的雪，说道，“你道我都在宫外有孩子了，为何陛下还不杀我。”
红绫跟在我身后，“陛下对娘娘情深义重。那孩子不是娘娘的，娘娘骗不了红绫。”
我低头笑了笑，说道，“为何？”
“生完孩子的女子，可不能还如娘娘这般玲珑有致。”
我看了看她，道“红绫知道的还不少啊。”
红绫呆了呆，低头道，“娘娘又何必挖苦红绫。自从娘娘五年前离开，陛下现在已经不见我了。”
我看她，讶异道，“陛下以前经常见你？”
红绫急道，“以前娘娘想陛下，又不肯说，我看着着急就去告诉陛下而已。”
我扯嘴笑笑。
我心内何尝不知她一直是央堇的人。可我身边从来没有人。我喜欢的婢女无多时日，便会被红绫支往别处。
我抬头望望天，灰蒙蒙的，却下不起雪，不似那年，雪下了一场又一场。
我道，“你知我以前是谁吗？”
我没等红绫说话，继续说道，“我以前在一个叫陈县的地方，嘉帝在位时我女扮男装从了军。”
我看她笑笑，“不可思议吧。当时我只想着赶快服役完回乡，却不想阴差阳错救了陛下。我与那长阳公主有几分相似，之后的事你便都知道了。你应该不知道给你下蛊的其实是南疆二公主。”
红绫道，“其实红绫知道。”
我笑了下，“所以只有我不知道。我于陛下，不过是他争夺天下的棋子，他与我恩爱，不过是为了北颖而已。那些年在北颖，他为了笼络北颖，不得不与我恩爱，如今他有了天下，我就只需要在豫园给北颖当个摆设罢了。其实摆设都用不上，如今他掌握了天下。”
红绫红了眼眶，“娘娘莫这样说。”
我走过梅树，折了一支，抖了抖上面的雪，“最狠莫过陛下啊，他当年在颖都替我挡了一剑，我就得伴他一世，永远做这个假公主，甚至连我的父母也因为我被禁锢一生。”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母亲口吐黑血，她一个村妇，又怎会有如此致命的毒药。
我回头冲红绫嫣然一笑，前尘旧事，想来依旧心痛。
我拿着梅枝继续向前走去，抬眼却是一块木匾，怡然阁。
怡然阁，怡然自得。
红绫拉住我，“娘娘莫要向前了。”我想起央堇说我不得出豫园。
我把手指竖在唇前，冲红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继续前行。
“娘娘”，红绫拉住我，“此处，此处是怡妃的住处。”
我冲红绫笑了笑，“你想东豫回来不。”红绫瞪大了眼睛。
我继续向内走去。得宠果然不同，园内的梅花颜色就比我园内的多得多。我园内多年无人打理，手上的红梅却也比不得这里的红梅艳丽。
我伸手摘了几支，红绫拦不住我。
一会就有几个婢子走出来大喊，“谁偷我家娘娘的梅花，这可都是陛下赏的。”
我前二十年从来不与人争宠，今日却也要感受下争宠的滋味。
红绫却比我心急，“瞎了眼的狗贱婢，折你们几支梅花，你们敢多嘴。”
红绫以前在宫内出了名的霸道，谁见了都要低头喊姑姑。可如今她与我已多年不在后宫，新来的婢女仗着主子得宠却也不惧她。
于是红绫一人与她们争了起来。我当初要红绫就看中她对央堇忠心，只要我对央堇有利，她自然对我忠心。这么多年，她与我早已荣辱与共。
我掩去嘴角的笑意，对红绫说，“莫要争吵了，如今我已不得势，让人看不起是正常。”
红绫一听，又红了眼睛。她摘下几支梅花，说，“娘娘你喜欢就拿着，看她们能如何。”
几个婢女见梅花花瓣因拉扯，掉了一地，心疼的不得了，她们压根不知我，竟然上来要抢。
我岂能被她们抢了去，几下便躲了过去。眼看着从园内走来一珠翠满头，锦衣华服之人。
那应该是怡妃吧。
只听得她的贴身婢女说道，“何事在此喧哗。”
红绫不卑不亢，说道，“见皇后娘娘为何不请安。”
我料后宫无几人识得我。
她们满脸愕然。
红绫回身看我，我却已倒在血泊之中。
以头撞石，的确如以卵击石。我睡了一觉后，觉得后脑勺还是突突的疼。
我睁开眼，入眼是红绫哭红的眼睛。我说道，“看来我还没有死。”
红绫用手捂住我的嘴，“娘娘莫要说晦气话。”
我笑道，“看来我撞不死，却要被你捂死了。
我想起许多年前我也说过这样的话，红绫也是想了起来，破涕一笑。
只是那时我无心争宠，却有人害我。
帐外响起念平生的声音，“娘娘可是醒了。”
我扶榻坐起，头晕眼花。
红绫撩开纱幔，只见念平生垂立在屏风外。
我笑道，“再见念大人却不得不感叹我还是福大命大。”
念平生却是没我这么好心情，说道，“娘娘这才回来几个月，就弄的后宫鸡飞狗跳。那怡妃什么来头，你这不是添乱吗。”
她来头小我反而就不争宠了。
我眼神黯然，说道，“我知我人命微贱，也不用念大人再三提醒。”
念平生一下顿住，“平生也不是这个意思。”
我抬头，说道，“我知我如今对你们已无多大用处，劳烦念大人还来看望我，请回吧。”
我扶着红绫起身，却是真的头晕眼花，一下子跌了回去。看来那一下真真撞的太重了。
红绫喊了一声“娘娘”却哭了起来。
念平生在屏风外来回疾走。
我说道，“念大人为何不走。”
红绫哭道，“红绫本以为娘娘回来，与娘娘继续过这安生日子便好，却没想是如今的地步，那几个婢子居然也敢推娘娘，念大人，红绫已无法护娘娘周全，不如一死了之。”
我一只手拉起红绫，也低低啜泣。
念平生甩了甩衣袖，“平生真是一世欠娘娘。”
我知我如今出这么大事，念平生不会不管。我见他，也为另外一事。
我说道，“念大人，我儿可好。”
厉儿我视如己出，日日思念。我人在深宫，别无他法。厉儿是颖荣唯一的孩子，念平生与颖荣自小的交情他也不会不管。
念平生说道，“娘娘还是请内务府刘大人好好整整娘娘的园子吧。”
我道，“谢念大人提醒。”
念平生叹了一口气，说道，“娘娘安心养伤，千万不可操之过急？”遂甩着衣袖大摇大摆的走了，一如当年。
几日后，东豫却是回来了，却对我不理不睬。我叹道，“东豫的心比红绫狠多了。”红绫确实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待我好，便是一直待我好。
东豫依然没说话。
五年里，豫园却是荒废了许多。
待我头伤好了后，已至春日。
红绫请了刘大人过来参详重修的事宜，我也与刘大人碰了面。是个乐观开朗好官，未见面，先闻哈哈大笑声。
因为我上次因贪几支梅花，丢尽了皇后的脸，央堇也同意了重新修建豫园。
我与刘大人见面，刘大人给了我一封信。
宣王与念平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厉儿回到了北颖。
我心下终于安定。谢过刘大人，刘大人哈哈哈的向我告辞，并承诺会好好修建。
我本不在意住所，却心下高兴。或许此处将是我终老之地，我也在意了起来。至少要多要几个婢女给红绫使唤，不然她天天围着我太碎嘴了。
我看着满园萧瑟的春色，想着的确应该再要些人，不然园子太大，总是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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