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四郎

　　“祢罗突，你给我下来！”伽罗气呼呼的瞪着树上的男孩儿。

　　祢罗突扮个鬼脸，笑着说：“我下来，你可不许生我的气。”

　　伽罗咬牙道：“不生气，你下来吧！”

　　祢罗突身手矫健的越下大槐树，顺手把手中刚采撷的一朵大槐花递给伽罗，笑道：“今年开得最早一朵槐花，送给你。”

　　伽罗满腹火气都被这朵花给弄没了，她伸手接过，放在鼻端轻轻嗅着，槐花浓郁的香气刹时钻进了她的鼻腔中。她轻叹一声，拂过花瓣上的些许微尘，随后才抬起头，看着祢罗突笑道：“你何时回来的？”

　　祢罗突似乎在愣神，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答道：“昨日就回来了。”

　　伽罗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他以小冠束发，内穿窄袖衣，外穿裲裆衫，下穿缚袴，脚蹬皂靴，看上去十分精神。大约是在军营里久了，从前白皙的肌肤如今已变成了小麦色，但那蚕眉凤目依旧还是昔日模样。

　　祢罗突是宇文泰第四子，比伽罗大一岁，其父母亲都是鲜卑人，因此他的长相和半鲜卑半汉人的伽罗有所不同。

　　伽罗的发色和眸色都随母亲，乌黑如墨、深邃如谭；皮肤和五官都随父亲，白皙的几乎透明，深刻的十分立体；而身量比同龄人略高些是随了父亲，手脚纤细却又随了母亲。她是众兄弟姊妹里生得最好的，皆因融合了二人优点的缘故。

　　而祢罗突则是高鼻深目，褐发金瞳，身量高挑，长手长脚。

　　伽罗笑着问他：“军中可有趣？”

　　祢罗突苦着一张脸答道：“有何意趣？整日操练，没个歇息。你瞧，我这脸色，我这手上的茧子！”

　　伽罗奇道：“你可是安定公最疼爱的儿子，难道那些人不会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给你优待吗？”

　　祢罗突连连摆手：“快别提我父亲了，据说，正是我父亲发了话，要好好训我呢！”

　　伽罗哈哈笑道：“看来你父亲的确对你寄予厚望啊！”

　　祢罗突撇撇嘴没言语，他是父亲第四子，既不占长又不占嫡，即便父亲真的对他寄予厚望，世子之位，也轮不到他呀！

　　伽罗也知他家中兄弟子侄众多，人多是非也多，便扯开话题，问道：“你今日来，不会就是给我送花吧？送的还是我自家院里的花。”

　　祢罗突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说：“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伽罗一愣，有些欲言又止，望着他灿烂的笑容，也跟着微笑起来。

　　祢罗突只觉得伽罗的微笑如春风拂面，大半年的军营生活，他过得十分苦闷。可是今日见到这样的笑靥，顿感身心舒泰，之前种种磨炼，都不算艰苦了。

　　鬼使神差的，他竟说：“过两日你四姊姊出嫁，我给李三郎做傧相可好？”

　　伽罗噗嗤一笑，说：“那你可要小心，连着新婿在内，你们这帮迎亲的可是会被棍棒伺候着！不过，你年纪够不够，能当傧相？再说，李家那边儿郎众多，你也轮不上吧？”

　　祢罗突怔了一会儿，一摆手说：“就算不当傧相，跟着凑凑热闹也成啊！只是你到时候手下留情，棍棒别望我身上招呼就行了。”

　　伽罗心道：还真是在军营里闷坏了，这热闹也能凑？不过并没有打击他，反而郑重其事的安慰道：“放心，我绝舍不得打你。”他只比自己大一岁，还是个半大孩子，真打坏了，她可赔不起。

　　祢罗突双眼突然大放亮光，嘴角轻扬：“舍不得？”

　　伽罗还没醒悟过来，点头说：“是啊，是啊，舍不得。”他父亲可是效法曹操的宇文泰，别说自己，恐怕就是魏王元氏都不敢动他一根汗毛。

　　祢罗突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见她略带疑惑的回望过来，舔了舔嘴唇，问：“我渴了，可有酪饮？”

　　伽罗无奈的瞥他一眼：“跟我来吧！”心想他可真会挑时候来，此时后院那么多女眷，虽说他年纪还小，可若冲撞了就不妥了。于是，便把他带到书房旁边的一间小厅，此处几、榻俱全，可以待客。随后，再吩咐人端些酪饮点心来。

　　谁知这位贵客还有讲究：“不必给我醍醐酪浆之类，这些日子在军中天天吃，都快吃吐了。”

　　“哎哟，你们军中伙食不错呀！我这儿只有桃酪、石榴饮和蔗浆，你要哪个？”

　　“我去年来时，你给我吃的那种有点苦又有点甜但是很香的是什么？我就吃那个！”

　　伽罗想起那是自己收集的花茶，这个时代分南北，南人饮茶，北人饮浆。南人瞧不起北人粗鲁，北人瞧不上南人蛮夷，所以在北方是看到有人饮茶的。即使饮茶，那茶里加了胡椒、盐巴等物，伽罗也吃不惯。

　　但是北方的果浆，为了方便存储，是发酵后的产物，有点酸有点浑浊，伽罗也不太喜欢。她见祢罗突点名，不由气结：“你不是渴了吗？怎么还那么多要求！那是我的私藏，这里可没有！”

　　祢罗突得意的笑道：“吃的就是你的私藏啊！”

　　伽罗无法，只好命人去找阿蕙，让阿蕙泡壶花茶来。好在阿蕙机灵，不光端了一壶茶来，还带了几样点心。一个荷花酥，一个玉露团，一个绿豆糕和一个双拌方破饼。

　　荷花酥是类似千层酥的点心，只是做成了荷花样式，有白粉两种颜色；玉露团就是奶酥雕花；绿豆糕顾名思义就是绿豆粉做的，里面包着的却是红豆沙；双拌方破饼就是四角雕花的方饼，有甜咸两种口味。

　　祢罗突兴致勃勃的看着这些点心，先吃了一碗茶，然后吃了块荷花酥，只是荷花酥老是往下掉渣，他只好去吃绿豆糕和咸味儿饼。

　　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伽罗也没忍住拿了个玉露团，感慨道：“看来你在军中真的很辛苦啊！”

　　“可不是！不过，还是你这里的点心好吃，我们府里的厨下做不出来。要不你把你家厨娘借我几日？”

　　“你想得美！”伽罗白他一眼，“这荷花酥和绿豆糕可是我的私藏，概不外传！”

　　祢罗突一边在心里嘀咕她小气，一边狠狠塞了两个绿豆糕在嘴里，暗想只要有空就来，一来就吃，哼！

　　消磨了小半日，独孤大娘来寻二人，看到祢罗突时温柔的笑道：“四郎，可能回去了？”

　　祢罗突这时候全然不见和伽罗在一起时的随意，神情端肃的对大嫂说：“是，有劳大嫂了。”

　　前世受电视剧荼毒，伽罗如今听到“四郎”这称呼就浑身不自在，忍着恶寒挥挥手，蹙眉说道：“你快回去吧，等正日再来。”

　　祢罗突本想明日就来，谁知她这样不欢迎自己，顿时面色一沉，冷着脸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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