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静默的黑暗里，只能模糊看到几个人影晃动的轮廓。
银白色的追光忽而降临，如皎皎月辉一般，洒在舞台或站或坐的少年们身上。
前奏与这温柔的光影很相称，是干净而和缓的旋律，而随着音符漫延开来的，是存留在记忆深处的熟悉感。
江星岳坐在高脚凳上，右腿自然地踏着舞台，左腿则微屈，踩在凳身一侧的长棱间。他脊背挺得很直，头却微微垂着，眼睑掩住那双惯来有神的眸子，唇角含了几分追忆似的、很轻柔的笑。
他一手执麦，凑在唇前，低醇的嗓音流淌出来，安宁地荡满礼堂。
“想把你写成一首歌
想养一只猫
想要回到每个场景
拨慢每只表
我们在小孩和大人的转角
盖一座城堡
我们好好好到疯掉
像找回失散多年双胞
…………”
乐声进入副歌，江星岳终于睁开了眼。浓黑的眸中闪着粼粼微光，望向侧耳聆听的台下观众席。他的歌声不曾休止，不需要太多技巧，只凭纯粹的情感沉浸撼动人心。
银晖流连在他的眼窝、鼻尖、鬓角，便如镀上一层玉泽，一眼便足以令人心旌摇惑。
《好好》并不是什么架构恢宏的歌，它带着回顾的视角，携伴暖煦，又不失怅惘，江星岳无疑将这种内蕴把握得极妥当。
第一支歌很快迎来尾声，错落的音阶渐渐转调，酝酿着接棒曲的前奏，而江星岳却站起身行向舞台后端，那里仍是一片阴翳，他任由黑暗吞没他的身影，将舞台留给同伴。
“怎么去拥有一道彩虹
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
天上的星星笑地上的人
总是不能懂不能觉得足够
…………”
虽然是以乐队的形式呈现整场演出，但并不意味着主唱就是唯一的主角，这首《知足》从一开始就商量好了，由整支临时乐队共同演唱。
学校礼堂的舞台灯光自然比不上明星演唱会的效果，此刻也努力用数个小彩灯营造一整片璀璨星空。
声部分工和谐，每个人都认真完成着属于自己的唱段，而江星岳心甘情愿地做着陪衬，耐心搭着每一段和声。
他低沉的音色稳稳地托住了主调，副歌时也没有掉链子，台上的六个人齐心合力，将全场气氛推得愈来愈高。
“当一阵风吹来风筝飞上天空
为了你而祈祷而祝福而感动
终于你身影消失在人海尽头
才发现笑着哭最痛”
余音未尽，鼓点已悄悄换了新谱，衔接圆滑自然，明明是不同的曲调，却浑然一体。
趁着前奏，江星岳举步重新向台前走来，群星也暗下，舞台追光转为浅浅的金，笼着台上的每一个人。
这最后一支歌，依然耳熟能详，依然属于五月天——《因为你所以我》。
背着吉他的乐手从容拨着弦，贝斯手和鼓手配合着铺出节奏，键盘手的十指轻快地跳跃，织成歌曲的骨骼。众星拱月一般，江星岳被他的同学们环绕着，卓然立于舞台中央，用低醇的嗓音娓娓道来，填充血肉。
“人群烟火香槟和气球是你带我从派对逃走
逃离人间耳语和骚动这里只有你我和星空
你是何时静静靠近我你是何时偷偷拯救我
在我掌心放了一颗糖果
…………”
他不曾学过什么技巧，歌声裹挟的情感却自然深厚，这或许也是某种天赋。
打出凌乱感的碎发下，那双沉而黑的眼长久地凝望着虚空的某一点，却并不是涣散无焦的，他的眼底藏着不曾平息的潮汐，是能触动人心的暗涌。
曲调骤然昂扬，乐器齐奏的冲击感席卷全场。江星岳微微仰头，充满了爆发力的歌声从喉间迸出，他的气息依旧稳而圆融，宽广的音域使得高音对他来说也并不困难，声带全无负担。
他将麦克风从麦架上拿下，修长手指圈握麦身，另手扯动领结使之更加松散地挂在颈上。随后便像挣脱了什么束缚似的，他略略倾身，肢体合着鼓点肆意摇晃，微潮的发梢下是一双流溢着灼人光彩的黑眸，唇畔笑意粲然。
“因为你所以我爱上那片天空
天空下我在祈求那是你牵着我
最深刻的故事最永恒的传说
不过是你是我能够平凡生活
…………”
台下观众们不同于《好好》时的屏息静听，此刻，全场的激情被调动，逐渐演变成演唱会似的大合唱。
从俞柏的角度，仅仅只能瞧见江星岳的侧脸，却不妨碍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心脏难以抑制地激烈搏动。
台上的江星岳和篮球场上的江星岳有着截然不同的魅力。
篮球场上的江星岳怀揣一腔热血，一举一动都满溢着浓烈的攻击性，眉眼之间的蓬勃少年气锋利得惹眼。而舞台上的江星岳沉淀下一颗心，每个动作每个眼神都藏着深邃的故事感，藉由歌声传达的感染力无可比拟。
却同样耀眼，为光所眷顾。
待最后一个鼓点落下，短暂的寂静后，便是雷鸣一般不可阻挡的掌声。
俞柏从恍惚与震撼里回过神来，后退几步下了台阶，重新进入后台。
他知道，表演完节目的学生依然要回到后台，他如果留下，就一定会再次和江星岳碰面。
但他不想走。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让他想和江星岳说点什么，什么都行。
不多时，从通往舞台的台阶上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很快，脚步声的主人出现在俞柏的视野中。
正是江星岳和其余两个参与演出的男生，后面还跟着帮忙搬架子鼓的后勤部学生。
演出显然很尽兴，江星岳面上的笑意还未消褪，和同学一边走一边聊着，甚至没留意到背吉他的男生的手已经亲密地勾上了他的肩。
俞柏控制不住地看了那只手一眼又一眼，心里隐隐涌起的不爽情绪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好在江星岳一进入后台就注意到了俞柏，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俞柏的意图，他和那两个男生说了一声之后，就向俞柏走了过来。
那双依然熠熠发光的黑眸添了一抹征询的色彩，俞柏瞧着越走越近的江星岳，正欲把简单组织好的话说出口，视线不经意滑到他敞开的领口处，被男色短暂地晃了眼，嘴也卡了次壳。
“刚刚的表演……我在后台都看——不是，都听到了，唱得特别、特别、特别好听。”
江星岳并未注意到俞柏的视线落点，他眼里浸了浓浓笑意，很坦然地接受了俞柏的赞美。
“谢谢。”
顿了一顿，他又认真地承诺道。
“你也要上台的吧？我会注意看你们班的演出的。”
第二天，也就是艺术节文艺汇演的最后一天，俞柏他们班的节目终于要正式在礼堂舞台上表演。
在上台之前，许扬溪难得腾出了空，挨个问候了一遍众位演员，确认每个人都保持着最佳的精神面貌。
昨天五班的节目显然相当成功，这也深深地激起了这位文宣部部长的警惕，认为本来十拿九稳的第一名受到了威胁。
俞柏从昨天听到江星岳说要来看他们班演出开始就一直魂不守舍，加上又是“女主角”，这会儿也是被重点关照的对象。
“俞柏，正式演出一定一定不要掉链子，听到没！”
“欸，好好好，许姐您放心。”
千方百计哄走了反复叮嘱的许扬溪，俞柏松了一口气，趁还没轮到他们班，又放任思绪神游。
昨天他猝不及防之下找不到借口打消江星岳的主意，又不想再说谎降低自己在江星岳心里的印象分，只能打了个哈哈之后匆忙逃离现场，也不知道今天江星岳到底会不会来看……
“——下面有请高二十八班带来舞台剧《灰姑娘》新编！”
乍然传来的报幕声唤回了俞柏的心神。
他深吸一口气，看了眼垂在胸前的棕色卷发，做好可能要在男神面前丢脸的心理建设，就跟随学生会的引导人员往舞台去了。
第一幕是俞柏的独角戏，当他女装出场的时候，台下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渐渐响起了交头接耳的声音和断断续续的笑声——显然是有人看出来了。
随着剧情发展，他们的表演和特意设计过的充满戏剧性的台词引来了更多次的哄堂大笑，快乐的感染力是无限的。
而过于真实的“比文招亲”则引发了共鸣，不少学生都没忍住开口吐槽。
事后据许扬溪说，她特意观察了坐在前排的领导，好几个主任都没绷住笑了出来。
魔改版本的《灰姑娘》反串舞台剧押准了学校不同年龄段观众的口味，自然取得了不俗的评价。
当晚，最后的评比结果终于发布，高二十八班的节目《灰姑娘》新编舞台剧夺得了最佳节目的魁首，高二五班的歌曲串烧则是最受欢迎节目的头名，也算是皆大欢喜。
而俞柏自从艺术节文艺汇演结束时起就常常神思不属，他控制不住地想着江星岳。
表演时他顾不上留意观众席有没有江星岳的身影，不知道他有没有去看他们班的演出，如果去了又有没有认出自己。
他有想过要不要直接去五班寻人，但又觉得单单只为这个太唐突了，显得他好像对江星岳的评价在乎得不行，只好作罢。
不知道哪个胆大包天的学生录下了高二五班表演的全程，并将视频网盘地址好心地分享到了贴吧上。俞柏把视频下载了下来，夜里失眠，便拿出来一遍遍播放。
镜头毫无意外聚焦在江星岳身上，因此他也是最清晰的那个，摄像者的视角相当好，正对着舞台，让俞柏有机会细细欣赏自己在舞台侧面所错过的。
回顾江星岳演唱的全程，足以引人沉醉的嗓音在耳边不断吟唱，俞柏很快又沉浸在这场于他来讲无可取代的视听盛宴中。
循环到第四遍时，通知栏突然连续弹出的消息提醒挡住了那张颜控百看不厌的脸，俞柏蹙着眉切回微信想看看程延大半夜发什么疯。
【与程延聊天】
程延：兄弟，我搞到江星岳微信了！我靠，让他加进篮球队的队群是真的不容易。
程延：另外，江星岳好像知道我和你关系好，让我帮他带句话给你……我想想……
程延：哦对，他说节目他看了，你演得很好，非常精彩，哈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在说你反串那个灰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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