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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京师天下聚 六


  终于到得两家出嫁那一日,不料适逢大雨倾盆,两顶花轿于春秋亭避雨而相遇,一个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另一个却是篷顶掉漆、破破烂烂,贫富差距泾渭分明。世态炎凉,人心不古,薛家丫鬟笑话赵家花轿,赵家傧相遭薛家轿夫鄙薄。赵父自诩人穷志不短,却遭势利之人嘲笑,怒气冲冲,却被女儿泣声拉住,劝他无故地闲争吵却也无聊,休与那般小人计较。

  侧旁破轿声声哭泣,引得薛家小姐心中恻隐,使人一问,方知与自己同一日出嫁的姑娘家业贫寒,无有妆奁,唯恐老父心中不安,惴惴而哭也。闻此一言,薛小姐满身骄矜顿消,同是新婚度鹊桥,却有人饥寒有人娇,有人欢喜有人忧,自己富贵傍身,她却空无嫁妆,贫富相较,平白使她遭人嘲笑。薛小姐生性善良,只道人情冷暖非天定,怜贫济困是正道,遂将装满金玉珠宝的锁麟囊赠予赵家女。然赵家父女穷且益坚,固辞陌生人之厚赠,将珠宝奉还,只留下空囊以作纪念。

  雨过天晴,两队送亲相互作别,花轿错身而过,各奔前程。

  舞台上幕布降下又起,场景一换,转眼便是六年之后,登州大水肆虐,洪峰滔滔将薛小姐所嫁夫家的万贯家财冲得一文不名,夫妇母子流离失散。一夕之间,从前的薛小姐,如今的周夫人变做流民,富贵一夕落尘土,蓬头垢面,饥寒交迫,不得不充饥仁义粥,帮佣别家子,为卢家小少爷忙东忙西,遭婢女侍从冷嘲热讽。

  霎时七情尽,酸辛泪满襟,她只有怅然空叹:“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卫修齐唱至此处,台上台下无不动容,富贵落难、天壤之别本就令人唏嘘,更何况这“人生数顷刻分明”道尽世事无常,“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一句竟几如佛语。

  薛湘灵随着其余演员退回幕后,却忡怔地想,或许这戏停在薛小姐发现曾经自己所赠的锁麟囊那一幕才是最好的,人间悲欢,世事无常,兰因絮果,从无定数。然而善恶有报的大团圆才为观众所喜,兼之能有教化之用,所以这戏还得演下去。

  曾是赵家女的卢夫人由锁麟囊认出了这老妈子便是当年赠囊的薛小姐,感激她从前情深义重,以厚礼相待。不久,与薛小姐失散的母亲、丈夫、儿子也寻了回来,两位夫人义结金兰,两家相互扶持,可谓天道轮回,积善得报。

  《锁麟囊》乃是程派名戏,京中听过之人十之八九,然这一番改为话剧,青年演员们虽不如老戏骨演技入木三分,唱腔绕梁三日,但也是惟妙惟肖,且装扮自然,令人耳目一新,变故时满座唏嘘,团圆时满堂喝彩。

  全体演员谢幕,回到后台,一束束捧花纷至沓来,收得最多的自然是卫修齐与扮演赵守贞的社员。秦叶蔓瞧着花束上所附的题字,打趣道:“这上边写的可都是薛湘灵的名字,合该让湘灵收下才是。”

  卫修齐对她含情脉脉地道:“她拿走便是,我只收你一个人的花便足矣。”

  可惜他装扮未去,男相女装的模样说这番话只引得包括秦叶蔓在内的所有人哧哧而笑。

  秦叶蔓与薛湘灵皆饰演丫鬟的角色,便一起在隔帐里换下戏服,秦叶蔓似是不经意地提起道:“周末你可有什么安排?”

  “倒也无甚要事,只是期末考试将至,打算到图书馆看书。”薛湘灵随口答道。

  “我这周末在西郊猎场与朋友比赛击鞠,不知你可有兴趣加入?”秦叶蔓兴致勃勃地邀请道,“温书虽是要紧,但也需要劳逸结合嘛。”

  若是舞会之类的场合,薛湘灵铁定不去了,但这击鞠她倒是还有几分兴趣。她想了想,说道:“击鞠讲究队员之间的配合,我贸然加入,或许反是不利。”

  “又不是专业比赛,朋友之间作乐,不讲胜负,只求尽兴罢了。”秦叶蔓不在意地摆摆手,说道。

  她既如此说,薛湘灵便答应了。

  《左传》曰:“故春搜、夏苗、秋狝、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平京原是天子所在,前朝皇室设猎场于西郊,春季放养禽兽,夏、秋、冬则围猎其中,为之演练兵事。皇朝覆灭后,西郊猎场为富商看中,划为球场、马场、猎场,供富豪贵族们租用。

  时下正是秋游时节,平京郊外游人如织,车马相拥,开放作公园的昔日皇家园林更是摩肩接踵、无处落脚,但在这西郊猎场,天光秋色之下,丹枫万叶碧云边,桂枝千缕芳草上,百般景物堪图画,游人却只有寥寥十数。

  击鞠既考马术,又讲球技,向来为王公贵族所喜,直至如今也不例外。何况乱世烽烟、军阀交争,名门望族皆不敢轻慢武艺马术、体育锻炼,哪家公子小姐若是体质荏弱,不通于此,断难交到同阶层的朋友。

  虽说是朋友之间的玩乐,并非真正的较量,但年少轻狂,难免暗自较劲,各自都牵来了自家豢养的骏马,一声令下,场上顿时草屑尘土飞扬,飒沓流星。

  薛湘灵自是没有养马的闲钱,她的马是秦家是秦叶蔓提供的秦系军马,彪悍壮硕、令行禁止,极具素养,可谓神骏。场上都是相熟的球友,各人尽知秦家神骏之威,自然不会让秦家的人同在一队,因此秦三少便被分给了她们的对手,如此秋色平分,方得趣味。

  乘骑神骏的秦叶蔓与薛湘灵东驱西驰,流转若风,闪回如电。秦叶蔓深谙球术,亦知薛湘灵与他们尚未磨合,便尽力与其余队友将球传给她。开始时队友们或有异议,但见薛湘灵身形轻巧,动作敏捷,来去如风,逢击必入门,不负众望,便抛却怀疑,配合她进击。

  马相来去,击杖如剑,球若流星,场上险象环生并非罕事,坠马、遭袭而受伤的大有人在,这一回只是不巧被新来的薛湘灵撞上。疾风载着马球冲她的脑后冲击而来,重力击打之下,球速快得人眼也难以分辨,留给众人的只剩下倒吸一口冷气的时间。

  而她自己仿佛也才反应过来,稍稍偏了偏头,似乎感觉到危险在迫近,根本没有再多的时间给她做出其他应对,眼看这个漂亮小姑娘轻则颅骨碎裂,重则命丧当场。千钧一发之际,距离她最近的秦三少忽地自马背上纵身而起,向她飞扑而去,将她一把提起,翻身落地,一系列动作跟演练过似的,行云流水一般,再潇洒不过,马球擦身而过,两人毫发无损。

  险情解除,众人大松了一口气后,立即四下起哄起来。

  “三少好身手!”

  “好一个英雄救美!”

  秦三少还想抱紧美人好好安抚一番,不曾想她竟似泥鳅般的滑不溜秋,一错神便脱离了自己手中,她的反应跟想象中的惊魂未定、娇羞脉脉反差太大,秦三少在脑海里演练过数遍的对话竟没排上用场,只好讪然问道:“你没事吧?”

  薛湘灵说道:“没事,多谢三少相救。”

  “无事便好……”秦三少忽地又有些后悔,若是刚才救她时稍微错手让她崴一下脚,如今岂不是能将她抱走了?真真是追悔莫及。

  “方才谁击的球?”他转身向众人质问道,好不威风,“有过必悛,自己过来给薛小姐道歉!”

  大约是惧于他的威势,真的有位少年站了出来,诚惶诚恐地给她道歉。少年赔罪的态度诚恳,又是无心之失,她亦并未受伤,若是过于责备,反倒显得自己气量狭小。

  “连累薛小姐受惊了,不如我陪你到旁边休息一下?”秦三少体贴入微地说道。

  球赛正到白热化之际,一点儿无人受伤的意外阻止不了其他人勃发的兴致,但“惊魂未定”的薛湘灵必然是要下场休息的,她们这方少了一个人,秦叶蔓必定不能也退出陪她,而让对方也减少一人正好公平,于是这个陪她的人自然而然是救她一命的秦三少最为适宜。

  若在正常情况下,薛湘灵才不想理会秦三少的“温柔体贴”,即使没有他,那个比子弹慢上无数倍的球要击中她可不容易,只是在秦三少从马背上跃起之后,她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寻常,才顺势而为。

  旁人或许无暇也无法分辨,但她的神识却再清楚不过,当时球距离她只有两三米的距离,而秦三少所在的位置距离她同样是两三米,照常理而言,倘若他直接扑过来或许来得及救她,但他当时是先跃起,凌空抱起她,此时那球才堪堪擦过她的身边,这绝不是常人能有的速度。

  由于自己的特殊,她对一切奇异之事十分敏感,此事又关乎她的仇家秦系,于是便起了打探的心思,顺着秦三少的意思与他独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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