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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骨寒昆仑雪 四


  次日,紫清派出乎意料地风平浪静,竟无人察觉沈鹤失踪之事。沈修篁不能入千寒洞一探究竟,以免打草惊蛇,只能暗中质问繁霜,是否真的已将沈鹤救出,并要求面见沈鹤。繁霜应允,不日,秦齐景便授命沈修篁与薛湘灵二人前往豫州。近来,各系军阀联合打压秦系,以致秦系腹背受敌,节节败退,尤其是与魏系交锋的豫州,已失其半壁江山,以致秦系不得不向秦齐景求援。

  “如今魏系形势大好,长青派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想必亦会派门人前往,”秦齐景说道,“你二人还须谨慎行事,自保为上,倘若不敌立刻传信回来,不要硬抗。”

  薛湘灵还不是紫清派弟子,此行一来为考量她的实力,二来为摸清她的底细。如若她是旁的宗门派来的奸细,在各方斗法与较量中,难免露出马脚。

  另外还有两位长老以及各长老的入室弟子十数人分别被派往其余交战之地。

  三队人马分头出发,由各自领队的筑基修士挟炼气弟子御风而行,瞬息消失于紫清派山门外。

  但与直奔目的地的其余两队不同,沈修篁与薛湘灵离开紫清派后并未走远,而是于一荒僻山岭之处落下。

  沈修篁说道:“此番离开门派其实乃繁霜所安排的面见师父的契机,但同时她也想趁此机会试探我们的关系。我见师父心切,若和你只是萍水相逢,必定会独自前往,与你分开行事。如此一来,你不可能不心底存疑。而若是我与你熟识,你便会替我掩护。只须试探你对此的态度如何便知。”

  “那我该如何做呢?”薛湘灵心中叹气,他与秦齐景勾心斗角便罢了,与目的一致的繁霜却也不得不同样各怀鬼胎,这两人还是他的亲生父母,“我的身世背景不可能瞒过秦齐景,我对秦系的敌意便也无法掩藏。但在拥有与秦齐景叫板的实力之前,我总归不会蠢到令他视为心腹大患的地步。”

  “并非我如履薄冰,而是……”他抬眼望了她一眼,目显忧虑,说道:“至紫清派之后,我曾为我二人分别推演,其卦象却有异曲同工之处,我映亡神之影,你显劫煞之象。”

  薛湘灵对推演命理无甚了解,茫然道:“此为何意?而且你不是一向信奉科学么?”

  “推演之术与数理、与概率论攸关,”他分辩了一句,才说道,“简单说来,就是我们此行有天煞孤星之忧。”

  这么一说她倒还是知道的,所谓天煞孤星,即刑克六亲之命,她心脏一跳,立即念及赵时秋,难道她对付秦系,竟会殃及老师,甚至令她有性命之虞?

  “亡神、劫煞皆为神煞之一,神煞者不可孤立看待,须合之天时地利具体分析,”他揉了揉眉心,忧虑道,“亡神、劫煞若合之他者,未必成凶兆,然而二者相合,便是天煞孤星之象。”

  “也就是说,我们合作会刑克六亲?”薛湘灵讶然道,而后蹙眉,“那你当初为何还要找我合作?”

  “当时修为所限,我的推演术尚且不及。”他无奈道。

  “所以你才一心想将我从此事中指摘出来。”她说道。

  “师父命不久矣,一直只靠旁人的真元吊着命罢了,他一去之后,其余所谓亲人我皆不在意,”他定定地望着她,说道,“但你呢,你有无忧虑?”

  她垂了头默然半晌,艰涩地说道:“你先去见你师父,此事可容后再议。”

  两人约定于雒阳汇合,遇事以传音符联络,便分道而行,薛湘灵继续飞越高山河湖,向雒阳而去,而沈修篁易容变装,折返镜池。

  炼气修士尚无法摆脱饥饿之虞、困乏之忧,因此日常习性与凡人类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入夜后,镜池之畔人踪不见,唯有湖心皓月皎皎。

  与或打坐静修、或陷入睡眠的散修不同,孟珺于洞府外院中默然静立,仿似在仰望月华,不多时,院中禁制法阵便被激起了动静,但那些许波动只足以提醒主人有客来访,来人显是将这法阵当作门铃一般。

  孟珺透过门镜窥视院外,只见一名貌不惊人的男子立于门外,他面对着门镜做了个口型,孟珺读出来,他该是唤了一声“孟师叔”。

  孟珺打开门禁,院门只裂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他身形如影,溜入其中,院门又悄无声息地关上。

  “请孟师叔带我去见师父。”入门后,他便恢复了原本容貌,也不再隐藏修为。

  眼前这少年与沈鹤没有任何相像之处,却令孟珺稍稍怔然,倘若她不看他的容貌身形,那环绕周身的凛然剑意正仿佛与当年的掌门师兄相面。然而当初那个意气风发,宗门上下敬慕爱戴的掌门师兄,如今却只剩下一副日薄西山的枯槁形骨。

  连夜色也难以掩去孟珺的悲怆,她递给他一张符箓,说道:“传送符。”

  “多谢师叔。”他客气道,手中聚起灵力激发符箓,身形便霎时消弭于夜色中。

  再度现身之处仍是一方昏暗之地,却比先前更悄寂无声,观其四周,岩土嶙峋,应当是一处洞穴,而不远处的洞外,浩瀚水气充斥于他的神识,令他顿时了然,这是位于镜池之下的湖底洞穴。

  观察环境耗时无须一秒,他立即向洞穴内而去,越往内走,温度越高,这热意并非自然形成,而是有人在此设下聚热的法阵。

  这洞穴不算深邃,往内走了二三十步便到了尽头,那里堆叠着一垒厚厚的被褥,仿佛一座小山包,倘若不认真辨认,根本看不出被褥里埋着一个枯瘦如柴的人。

  “师父!”他心中大恸,几步上前跪在被褥前唤道。

  沈鹤已然瘦得脱了人形,只剩一层槁皮包着骨头,听闻声音,他睁开的眼里唯余一片浑浊。沈修篁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师父,与剑心不坚的他迥然,他的师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剑修,即便身受重伤,修为无几,犹然剑骨铮铮,剑魂凛然。远航梅里联邦本为隐姓埋名、躲避追杀,然而见同胞遭难依旧毫不犹豫拔剑相助,明知建立盟会难免显山露水、声名传扬,却仍不忍见毫无势力的同胞饱受欺辱。

  他幼时甚至是对师父心存畏惧的,他不苟言笑、严厉刚直,在他修习剑术时不容许有任何差错和懈怠。直到有一日,他打跑了几个想欺辱他的白人小孩,捡起他们落下的书包,将里面的课本翻了个遍,福至心灵一般,他恍然明白自己想追寻的并非是师父奉为圭臬的剑道。从此,他将不多的所有闲暇时间全部贡献给了波顿公共图书馆。

  沈鹤再忙碌于盟会,也不可能察觉不到他异常的行为。他毅然与师父四目相对,说道,他想上学。他以为师父会一口拒绝,甚至更严厉地逼他练剑,没想到,他在一瞬的沉默后,竟应承了,只说道,他的剑术修习亦不可落下半分。

  后来他才明白,师父对他的要求从来只有三个,品行修养、剑道、报仇,品行要求最高,剑道次之,而报仇最末,除此之外,师父从来都无比宽容地尊重他的意愿。

  “我的时间不多了,”沈鹤稍稍侧头,目视着他,声音喑哑而艰涩,他甚至没有从被褥中挣扎起身的力气,“在临死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他浑浊双眼中骤然迸发出一阵悲恸,仿佛就要落下泪来,倘若不是他干涸的眼眶里挤不出水的话,“秦齐景说的不错,当年屠尽太虚宗满门的人,确实是我。”

  沈修篁以为自己足够镇定,此刻闻言却也不禁心中大震,瞬间的骇然后,才转过念头,说道:“我相信师父,即便如此,此事也必然与秦齐景脱不了干系。”

  沈鹤神容间悲意稍褪,浮现欣慰之色,“是,当年我濒临筑基,繁霜师妹为我带来数枚筑基丹,我不疑有他,不料服用之后,力量暴涨,却神智紊乱、陷入癫狂。我之一死难以尽慰满门血债,惟愿与罪魁祸首同坠阿鼻地狱,永受万般苦刑。”

  连着说完这一连串的话,沈鹤一时有些喘不上气,鼻口一道阖动起来,喘息了几口,才缓过气来,说道:“我死之后,你便将我挫骨扬灰,融进这镜池中罢。”

  “师父!”他只见眼前之人倏然合上双眼,心头大恸,失声叫道,然而再无声息之人又如何能够唤回阳世。

  薛湘灵有心等沈修篁,便故意行得慢了一些,尚未行至陇州,沈修篁便追上了她。她没想到他这么快便追来,略感诧异,但念及这代表着他师父已然乘化,便没有开口,而就两人分别前的话题继续问道:“那你能不能推演一番,倘若我就此袖手离去,往后会如何?”

  他摇头说道:“推演术并不能无中生有,必须设置前提条件才能确定后续概率。好比抛落一枚银元,根据投掷的手法、周围的环境等条件便可以推测其落地时正反面向上的概率。而现今尚未将银元抛出去,又怎能预测其概率。”

  “可我不是假设了投掷的手法吗。”薛湘灵不解说道。

  沈修篁瞥她一眼,说道:“你当是解数理题么?在独立的假想系统中,当然是可以推导的。基于你的假设,以及其他规定的默认条件,即便是你自己也可以推导出,你的老师因你之行为受到牵连的可能性无穷小。在微观里,一个粒子的位置及其速度不可能同时测准,而在宏观中,不得而知之事浩如繁星,若连最主要的前提条件都尚未确定,又怎能预测未来。”

  薛湘灵憋了一口气,质疑道:“那怎样才算确定呢,我现下便走,过得三五天你再推演试试?“

  他不免为她的投机取巧而失笑,说道:“你知道观察者效应么?人为的观测会影响量子物理系统变化。推演预测亦有共通之处,你的意识同样会影响推测的未来。你现下袖手,其实并非心甘情愿,而是存了试探的心思,倘若结果不变,你便可以继续行事。最终在事实上,你的行为并未改变,所以在先前推演时,得到的结果同样不变。”

  “所以,除非我打定主意,不管如何,都袖手旁观,才能推演出真正的结果?”她郁气道。

  他说道:“何谓真正的结果?在事情确定发生之前,所有预测的结果都不过只是概率罢了。”

  薛湘灵简直想打他哦,嗔怒道:“之前想劝我罢手的是你,现下不相信命定的也是你,那你说怎么办吧。”

  “不是,”他有种吃力不讨好的感觉,说道,“我只是将实情告之于你,给你充分的选择余地。要让我选,与你合作对我百利而无一害不是吗?”

  用余光瞥一眼,他清隽的面容上写满无奈,她心中莫名地竟有欣悦浮上,不知怎的脑一抽,信口道:“原来你这般在意我啊?”

  他仿佛被惊到一般,侧过头,两人四目相对,只一瞬,又立即偏回头去,只是神情越发不自然。

  粉饰太平的心思升起,马上又消散,她索性没说话,表面上沉默,实则五感灵敏等他的反应。

  “若不是在意的人,我才懒得给蠢货解释这许多。”他口不择言地嘀咕了一句,随即很有先见之明地把剑御得飞快。

  微妙的少女情怀顿时烟消云散,她面无表情地撸起袖子,她已经想揍他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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