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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常怀千岁忧 一


  五年后。

  连日以来,昆仑一日赛一日地沸反盈天,镜池之畔无数散修摩肩接踵,雪峰云雾之间五光十色的飞行法宝穿梭来往,热火朝天的景象仿佛势要将这亘古的冰天雪地融化。中州数万修士,一月之内尽聚于此,唯因十年一度的修士大会即将开幕,对散修与小门派来说,每一次的修士大会几乎决定了他们往后十年的修炼积蓄,而于大宗门而言,则是一次势力划分的角逐。

  五年前,秦齐景势败如山倒,偌大秦系随之倾颓,但其他门派及其扶持的军阀还没来得及分一杯羹,原秦系七省据地军政大权便被收归中央。与此同时,魏系派驻豫州将领倪季同、参谋长杨明公然叛变魏系,投靠议会。这一系列雷厉风行的变故,若说完全归功于议会的筹谋,但凡知晓些内情的人都无法苟同。

  扔掉了秦系,转而拿捏议会,紫清派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这是其余五大门派不约而同的心声。然而议会又岂会愿意像历朝历代的君主那般,做宗门掌中傀儡?

  前朝末年积贫积弱,若无修士以诡谲术法、阵道抵御,中州之地早已被船坚炮利的外邦侵略者啃噬一空。但资本家以厚利换来官商勾结,随之而至的经济、文化、技术入侵,再无人可抵挡。民不聊生之下,农民起义此起彼伏,大小军阀据地一方相互混战。天子仍然将希望寄托于皇族世世代代供奉的仙师,然而为人傀儡的他又怎知,王朝气运与宗门气数一脉相连,宗门日渐衰微,在各门派的攻讦下,自顾不暇,遑论保全周氏王朝这一艘破船。

  由西方传入的革命思潮在沧海横流、兵戈扰攘间愈演愈烈,革命军自东南沿海异军突起,如有神助,直取皇城。其余势力眼见其势如洪,纷纷投机依附,终于推翻封建君主制度,建立议会制共和制,各派系亦改组政党,进行大选。

  虽然修真界这些活了上百年的高层修士对所谓民主共和不以为然,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投注于最有可能问鼎天下的势力,革命军得以屡战屡胜,其中自然不乏他们的手笔。但眼见大选轰轰烈烈,最有可能组建新政府的革命党却将修士完全排斥于政权之外,拒绝接受他们的一切插手,其恼羞成怒可想而知。既然革命党认为他们的胜利来自于所信仰的民主共和,那么修士们便要叫他们看清楚,何谓力量至上。于是革命军的分崩离析几乎只在旦暮之间,受各大宗门扶持的秦系、李系、周系、宋系、陈系掌控地方大权各据一方,将新政府架空似周天子。

  直至如今,紫清派如此偏帮议会,难道是情愿无私奉献,为他人做嫁衣?还是议会终于懂得妥协,依附于紫清派?权欲至上的各门派更愿意相信是后者。但今时今日之议会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众望所归的革命军了,二三十年的时间足以让雄姿英发的壮年人步入迟暮,当年年少意气、挥斥方遒的革命党人还剩几个不变初心?议会昔非今比,紫清派又何尝不是江河日下?这五年,各门派对紫清派多有试探,发现只要不太过分,紫清派还是容忍居多,再加上据传掌门明光被秦齐景暗算,身负重伤,闭关不出,各门派对这次修士大会更是信心十足,势必从紫清派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修士大会前一月,紫清派掌门明光出关,他的修为依旧是筑基六层,瓶颈丝毫不见松动。他自己心中有数,经历秦齐景谋害一事后,他今生今世道途已是止步于此。闭关五年,两年疗伤温养,三年下山入世,行遍中州三十省,乃至游历海外诸国,即便活过近两百六十年,他也不得不承认,己身犹似井底之蛙。

  三年前,与六合峰一山之隔的九转峰上,雪砌乱石,冰覆山岩,举目之处,尽是雪峰座座连绵,其下则是高原草甸绿意起伏,无海无潮,悬挂于岩壁之上的飞甍亭台却挂了个望海潮的名号。然而当真正立于亭台中时,方知此名不假。苍穹作海,一碧万顷,云雾为潮,波澜壮阔。

  “中州西南边陲有一高峰,当地人谓之三女神峰,是为普世公认最高峰,”沈修篁说道,“然而论及高度,九转峰却还在其上,这峰顶当为这世间离天最近之地。”

  彼时明光身受重伤,心灰意冷,默然矗立,静待他继续言语。无论为师为父,他终归都是失败的,他教出的亲传弟子心术不正,而对自己的血缘子嗣竟不敢承认,他曾尽力暗中补偿,却不过一场自以为是罢了。事到如今,他竟不知该以如何颜面去面对沈修篁

  “修士修炼终途是渡劫飞升,可将其喻为登天,现下掌门之境界便似这亭台这般高,”他转过身来,遥遥指向亭台之上的九转峰顶端,“倘若日后掌门结丹,其境界便如登至九转峰巅那般高。”

  结丹?他怎会不知,自己此生道途已绝,非仅为能力所限,更深受心殇所困。但他也不觉得沈修篁是在嘲讽于他,遂摇了摇头,草草说道:“我已与结丹无缘。”

  “掌门未必不能结丹,却绝无可能结婴,”沈修篁说道,“这世界千年万载,可有修士结成元婴,甚至化神、炼虚、合体、渡劫,乃至飞升?”

  对于修真界历史,明光只会比他更了解,答案不言而喻。除却语焉不详的神话传说,史籍确凿所载的,从古至今竟无一人得以碎丹结婴。

  但沈修篁却给出了与他认知相悖的答案:“这世间是存在过渡劫修士,甚至仙人的。太虚宗开山祖师之师是一位渡劫修士,滇南秘境便是由他流传下来。”望一眼明光如他所料那般露出诧异之色,他将两位前辈信中所述娓娓道来。

  随着他的言辞,明光的神色由怔愣逐渐化为怅然,“原来如此,怪不得……”

  “掌门可愿意通过浑行阵,去往那个属于修士的世界?”问了一句,沈修篁却并未停顿,继续又问道,“倘若我将此事公之于众,这世间的修士可愿意去往异世?”

  即便如今明光已是失魂落魄,他终究还是那个活了二百五十多年的掌门,话已至此,他怎会听不出沈修篁今日所谈之意图。这意图终于使他打起了三分精神,直视着沈修篁说道:“你希望这世间修士都去往那个世界?”

  沈修篁坦诚道:“我和湘灵希望如此。”

  明光摇了摇头,说道:“在这个世界,筑基期已是顶尖修士,可为一派之掌门长老,呼风唤雨,但到了那个世界呢?能够渡劫飞升的世界,想来筑基期只是底层小修罢了。从皇帝沦为乞丐,其中落差,不是每个筑基修士都愿意承受的。”

  “你们如今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而我已经二百五十六岁了,按照凡人的说法,已是耄耋之龄。在修士中,如你们这般的绝无仅有,但像我这样的却大有人在。所谓安度晚年,我们这些老人岂非求一个安字?雄心壮志都已消磨殆尽,谁愿意垂垂老矣还跌落尘土,重头来过?”

  沈修篁并不显失望,说道:“我观世间修士行事作风,已有所料。”安度晚年,恋栈权势,这便是这个灵脉贫瘠的物质世界培养出来的修士。他们修炼,非为长生,非为求道,因为这二者根本是子虚乌有,于是他们退而求其次,为力量,为权势。即便有一日,长生与大道不再虚无缥缈,他们也会畏于其遥不可及而裹足不前。

  “所以,我们不打算给他们选择的机会。”沈修篁咧嘴一笑,属于少年般的天真之下实则是不容抗拒的强势。

  简单的一句话却叫明光惊骇不已,“你们是想……”

  “以浑行阵送走筑基修士,耗尽世间灵脉,永绝此界道统。”他轻轻松松地说道,“待我二人结丹,此事不难。”

  明光很快镇定下来,这种事由任何一个修士说出口都会叫他斥之荒唐忤逆,只除了他二人,在秦齐景势败之后。他没有显露出忿然不满,连心里也并没有,他问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不是质问,只是纯然的疑惑。

  “大概是为了我们曾经的理想抱负吧,”他笑了笑,说道,“我寻求真理,她追求公平,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世人要的自由、民主、公平、科学绝非修士能够给予的,而修士所求之道在这个世界也只是空中楼阁罢了。”

  “这么说,不觉得太过冠冕堂皇了吗,”明光淡淡说道,“难道没有修士,凡人就能实现你所说的那些了么?如今的中州凡人,连外寇也无法抵御。而且,便连异世修士,得道者恐怕亦未有几许。大多数人,都只求衣食无忧、富贵加身、权势滔天罢了。”

  “对凡人来说,只有科学才能令所有人衣食无忧,只有公平才能使所有人获得应有的权利。”一道不属于两人的声音传来,两人回首只见薛湘灵不知何时已置身于亭台中,“我也知道,要实现这些很难,或许比修士得道飞升更难,但至少我想为此做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你们为何只为凡人考虑?”明光问道,“不可否认,能从你们所作所为中得利的可以说唯独凡人而已。”

  “以你们这些修士的想法看来,确实如此,”沈修篁嗤笑一声,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提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了。从我们自幼的经历来看,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太虚宗一脉唯余我一人,湘灵甚至从未得到过修士的垂怜,能让我们认可的、还活在世上的,无不是普通人,而在我们眼里伤天害理的、酿造了我们身世悲剧的,却无不是修士,要让我们对那些修士感同身受,你觉得可能吗?”

  薛湘灵也笑起来,说道:“以这个世界修士的观念考量,弱肉强食,强者为尊,修士与凡人力量悬殊,就可以在人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么我若能力压群雄,驱使他们又有何不可?所谓‘今日我以盛气凌人;预想他日人亦以盛气凌我’岂非如此。”

  两人的年龄加起来还不到明光的五分之一,明光自然不可能被他们的忧国忧民所感染,但他却也不得不承认,薛湘灵最后所言无可挑剔,他唯有无奈地摇了摇头,问道:“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沈修篁微微一笑,说道:“待伤势好转,掌门有没有兴趣到世界各地走一走,去看一看这凡人的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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