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睚眦

　　脚下的漩涡中露出一个小脑袋，伽南牵着天枢的手浮出水面，兴奋的不停向紫砚摇手，“管家大人，我全部完成啦！”
　　天枢看到枢兰，一向戏谑的目光凝滞了瞬间。
　　然而另一边西凌和枢蔷掀起的巨大水花扑面而来，让他不得不牵着伽南移开，眼睛也移到了战场上。
　　伽南眼睛却是一亮，十分豪气的甩开天枢的手，大步上前，“喂，打碎我家门却不赔钱的家伙！你是不是想对我家紫砚图谋不轨？！”
　　原本一片肃杀的气氛因伽南的一句话……更加肃杀了。
　　“伽南！”听到熟悉的声音，枢蔷不禁回头。
　　血花溅起。
　　西凌冷眼看着枢蔷因吃痛而惊怒的表情，“我并不介意因你的分神而杀了你。”
　　“你——”枢蔷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你、你如此恨我么。”
　　西凌不语，化作一道虹光再次逼近。
　　枢蔷只得咬牙格住那千钧的力道。
　　“并非恨你，”兵器交错的瞬间，他听到西凌的声音，低冷魅惑，“只因你姓枢。”
　　枢蔷听了用力隔开西凌，“你……也一样姓枢。”
　　淡漠的眸子映出神色复杂的枢蔷。
　　“我不过曾经是枢家的工具而已。”
　　“我从来都没这么认为。”枢蔷习惯性的又要低下头。
　　“事实面前，你的否认没有任何意义。”眼底再次浮起锋锐的寒意，伽南却感觉不到一般，趁着两人僵持的片刻大方的走过来。
　　“西凌，这个人以前和我们很熟么？”
　　——果然看到枢蔷脸上的难以置信。
　　呃。不会是又来了一个让我负责的吧。我也不想忘的啊。
　　杀气竟形成了实质，空气中浮现出细细的冰渣。
　　“她们几个说我那时用了禁术，遭反噬所以失去了记忆。”伽南笑道，“听说我们逃出来的时候很惨烈呢，所以忘记了也未必是坏事。只是她们不愿意多说，所以我不记得你是正常的。”
　　面对那坦然的笑容，枢蔷却只能别过头去。
　　惨烈。
　　究竟要怎样的惨烈，才能让你失去所有的记忆。
　　她们出逃的时候，他是在现场的。
　　而后，这件事成了绝对不能提起的禁忌。
　　他知她们都被压制了灵力，在牢里必然也吃了很多苦，他给西凌的解药，能让她们逃出去已是万幸。只是他不曾想到，那一天的出逃，究竟是怎样的惨不忍睹。
　　若非翊铭召来极其强大的魔，她们连人族都不可能到达。
　　若非紫砚想到去极昼的北极，只怕其他五个还没从昏迷中醒来，就已经被魅族杀了。
　　若非伽南最后的禁术，黎明之前，她们已死在人族。
　　若非妖纯正的守护灵力，西凌根本就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
　　其中任何一点有丝毫的差池，便没有今日的她们。
　　“……对不起。”枢蔷艰难道。
　　伽南挑挑眉，“对不起有用要捕快干嘛。”
　　枢蔷噎住。
　　恶作剧得逞，伽南再次扬起笑意，“以前的事我不记得就算啦！”枢蔷听了难过的神色稍稍缓解，却听伽南又补充，“但这次，你来是为了睚眦么？”
　　“魅族……需要它。”枢蔷不愿意再看伽南，低声。
　　“那么，只能抱歉了。”伽南语气一转，“既不记得，我只好将你划到敌人一方了。”
　　“我们不是敌人！”
　　手腕被握住，伽南侧头。
　　天枢微笑，“伽南，别和这种白痴讲道理。”
　　“我没有在讲道理啊。”
　　天枢看了一眼西凌十分具有威慑力的长戟，“说话也不行，要像西凌一样，直接武力解决掉。”
　　伽南寒了一下，“真是一群暴力的人。”
　　西凌眉梢微微一挑。
　　“怎么啦？不满呐？”有天枢撑腰伽南也不担心自家小马车了，两句话将西凌的杀气破坏个干净，“打个架都这么不干脆，如果你早点解决我还至于在水底下闷那么久？还有那边的，”伽南说着转向紫砚，“你当这是战场还是聊天室？”
　　紫砚眼底神色一变，露出让伽南直觉危险的笑容，“您老这是在指责我？”
　　伽南缩了缩，“我哪敢啊，嘿嘿。”
　　西凌看了一眼仍站在水面一动不动的柠盼，径直收了长戟，向紫砚走来，“想喝茶。”
　　紫砚眨眨眼睛，就这么半途而废真不像是我家战神的作风呀。而且这个偏爱甜食的家伙居然要喝茶？
　　西凌眼神平静。
　　……好吧。
　　紫砚也跟着平静了。
　　两个人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扔下紧张的战场，扬长而去。
　　枢兰看了一眼肩膀流血的枢蔷，目光转向围着柠盼的一群人。
　　——可说是守护者之中的精锐了。
　　眉头轻轻蹙起来。
　　“蔷，你选哪一方。”
　　枢蔷一怔，“选什么？”
　　“选她们，还是选即将覆灭的魅族。”
　　枢蔷瞪大眼睛。
　　他几乎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临走前，枢兰便问过他的。
　　然而他还是跟来了。
　　他无法眼睁睁的看着那么多没有灵力的魅在光芒下灰飞烟灭。
　　枢蔷握紧拳，“要怎么做。”
　　枢兰垂眼。
　　许久没有回答，风吹着他柔软的发丝，竟形成一抹忧伤的错觉。
　　“喂。”
　　华丽的长剑在手中显现出来。
　　“我进攻，你趁机接近柠盼。”枢兰淡漠的抚着剑身上的花纹，“……打倒她。”
　　枢蔷蹙眉。
　　“怎么。”
　　枢蔷握了一下受伤的肩膀，“你和西凌、为何都如此执着于打倒别人？”
　　枢兰抬眸，看着枢蔷纯净的眸子，突然笑了一下，“你不懂……就罢了。”
　　不待枢蔷想明白，枢兰已化作一道白虹直冲柠盼周围的保护圈。
　　他一动，翊铭、妖、小尧和同时动了。
　　伽南和天枢却仍停在原来的地方，似是根本不担心他的进攻。
　　——的确不需要担心，面对这四人，他绝无突破的可能。枢蔷，亦没可能从他两人面前脱身。
　　此时，因睚眦要冲破束缚而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然散出一缕阳光，其他人只是看了一眼，身为魅的枢蔷却变了脸色。
　　柠盼抬手，那细细的一线光芒正落在掌心。
　　“枢蔷，你还不走么。”柠盼微微垂眸，静静道。
　　枢蔷咬唇。
　　“不走，是么。”
　　柠盼将手移开，那道阳光便射入已然露出湖底的漩涡里。数道极强的纯白光芒自湖底激射而出，枢兰眼神惊变，瞬移过去推开了枢蔷！
　　一道光芒，不偏不倚自枢蔷原本站的地方射出来。
　　强烈到刺目的光芒，于魅的危险，不啻于阳光。
　　枢蔷震惊的盯着柠盼。
　　“你……”他用尽了力气，却只说出细若蚊蝇的一个字。
　　柠盼并不看他，脸色平静疏离，“枢蔷，你还不走么。”
　　“你也要杀了我么。”
　　“是。”
　　没有丝毫犹豫的一个字，将枢蔷满心的悲伤瞬间凝结。
　　“我不信……”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光芒从水下袭向他！枢兰只能揽着枢蔷再退，只要他有停下的迹象，水下便会出现新的光芒，紧紧跟着枢蔷的身影！
　　柠盼垂手。
　　水底不再有光出现。
　　“再不走，就真的杀了你。”
　　“那么，就杀了我吧。”
　　柠盼抬头，天空中的乌云迅速变薄！
　　枢兰打开时空之门，将枢蔷推了进去！
　　阳光倾泻而下。
　　时空门消失，将枢蔷悲伤的神色隔到另外一个空间。
　　他知道自己懂的太少。即便是纯正的魅族，却连是异类的哥哥都比不上。母亲召见哥哥的次数，都比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多。
　　还是很小时，就有人说，母亲会让哥哥继承魅君的位置而并非血统纯正的他。
　　不甘和落寞，自然是有的。
　　只是他无法真的去恨唯一的哥哥。
　　那时的他，看不懂哥哥眼神里压抑的屈辱，亦不懂哥哥为什么如此沉默。然而哥哥无疑是宠他的，只有面对他才会淡淡的笑，放下长剑任他摆弄那双带着薄茧的手，在他闻到血的味道很不满后，哥哥出现在他面前时，就再也没有带来血腥的气息……
　　只不过，那时的他不懂得珍惜，所以才会失去的那么猝不及防。
　　哥哥是，柠盼，亦是。
　　从他记事起，身边就跟着一个影子般的护卫。
　　大家都叫她做柠盼。她有着很漂亮的黑色长发，有着温柔的眼睛，笑起来不像哥哥那么淡，在他的想象里，柠盼的笑脸一定像他不可能见到的阳光，柔和温暖。
　　他喜欢她的笑。
　　虽名为护卫，柠盼却几乎担当起照顾他全部生活的责任。不论他有多调皮多不懂事，总是耐心的呵护着他，从不会因此厌烦。
　　甚至在印象里总是冰冷严厉的母亲召见时，他都要带着柠盼才能缓解心中的恐惧。
　　后来，他见到了其他五个人。他看到了与平时完全不同的哥哥和柠盼，认识了温和大气的紫砚，沉默安静的翊铭，善良明媚的妖，开朗热闹的伽南，以及他不曾想到的杀气骇人的西凌。
　　后来，每次见到她们，他都很开心。那种温馨轻松的气氛，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将那一切碾碎的，却是哥哥。
　　宠溺他的哥哥，真正的面目陌生的让他齿冷。
　　——因为和母亲的约定，平定暗中的叛乱得到魅君的位置，哥哥才接近那群那么好的人。
　　接近，从一开始就意味着背叛。
　　哥，不仅让他失去了一直温柔呵护他的柠盼，将那些不同于宫殿里沉闷死气的人送进死牢，还亲手，将那个宠着他的哥哥，毁灭了。
　　他不懂，真的不懂了。
　　那个魅君的位置，当真那么重要么。
　　重要到，可以为之背叛一切。
　　——可以舍弃相恋的紫砚，哥并非不爱，在看着紫砚时不自觉流露出的柔和是无法伪装的。只是他的爱，不足以和母亲的条件抗衡。
　　——可以舍弃那样平等的相处方式。即便哥现在成为了魅君，真正压制着六大贵族的，却仍是母亲。
　　可以轻易的，放弃掉那么珍贵的信任。
　　曾经那么亲密的伙伴，到如今，终于变成完全的对立。
　　她们，曾经坚信可以改变那样腐朽的魅族。到如今，却可以眼睁睁的看着整个魅族消失。
　　哥，你真的认为这样的代价值得么？
　　用这样弥足珍贵的感情，去换一个傀儡般死寂孤独的位置？
　　“魅君你真是执着诶，你不是以为都这种程度了，你还能成功吧。”小尧眨眨眼睛道。
　　“柠盼，你没有在封印。”自湖底出现的光芒，其中神圣的气息太过强烈，而封印，必然不会让神兽的力量如此散逸。
　　柠盼侧头，黑色的发梢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芒，“我没有说过要封印睚眦。”
　　枢兰蹙眉！
　　“枢萝那女人，永远无法得到睚眦了。”
　　“你要解封它？”
　　柠盼垂眼。“睚眦的真面目，就让你见识一下。”
　　巨大的法阵浮出水面。
　　一直汹涌的湖水诡异的安静下来，平静如清晰的镜面，连一丝波纹都没有。这景色似画的地方，似是从未发生过方才那冰冷血腥的斗争。
　　“柠盼，看我做的好吧！”伽南见到法阵产生的影响，兴奋的邀功。
　　“嗯——”柠盼静静，“天枢做的很不错。”
　　“喂……”伽南郁闷了，她还没嫁出去好不好，为什么这几个人已经开始偏向天枢？！
　　天枢带着标准狐狸式的微笑，食指点上伽南的唇。伽南立刻脸红心跳，乖乖消声。
　　柠盼半跪于湖面，将手掌覆于水上。
　　法阵中心的一点上，漾起一圈波纹。
　　柠盼极缓慢的拉开手心与水面的距离。随着她的动作，一节苍白的手指从水中伸出来！
　　接着整个细瘦的手都浮出水面！
　　随后尽管柠盼仍在拉开距离，那只手却没有了动作。
　　柠盼眼底滑过柔和，翻转手心柔缓的握住了那只手！
　　镜面哗的碎裂，随着柠盼渐渐站直，华丽的玄色衣袖、墨色的长发、单薄的肩膀、细窄的腰、微微拂动的衣袂，一个过于苍白细瘦的年轻人浮出水面。睚眦完全破开了封印，来到人界！
　　传说中嗜杀好斗、性格刚烈的龙之第二子，样子居然如此孱弱？！
　　年轻人微微睁开眼睛，目光落到与柠盼相握的手上。
　　“你……”苍白的薄唇轻轻吐出一个字，声音低而飘渺，“……终于来接我了么。”
　　伽南扶住自己的下巴。
　　这个语气……绝对有奸情啊！！可是，睚眦已经被封印至少上万年了，这样也能发展？柠盼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柠盼眼底的柔和轻而淡，带着看穿时光的悠远，“我来的迟了。”
　　睚眦抬眸，细长的眼睛里，血色的眸子静静，却带着无法言说的压迫力，“你能来见我，已经很好。”
　　说着竟完全无视周围的人，将柠盼轻轻揽进怀里！
　　虽然及时扶住，但伽南还是闪到下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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