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安迪坐在禁闭室的椅子上，等待着审判的来临。
法庭没有批捕Time公司的人的权力，于是只得毕恭毕敬地把他们放了。但他们最终决定在安迪的家族势力有所动作之前直接提审安迪，最好是走个形式之后直接定他的罪，以免夜长梦多。
他们这是心虚啊。安迪想道，他们如果不是这么急着废掉我，也许就会看到我做的事情对城市是有多么大的好处。想到几乎所有人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而自己居然是正确的，安迪就感到一种奇怪的快感，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烈士。出事的时候，他的脑袋狠狠撞在汽车的顶棚，导致现在还疼得厉害。但安迪知道更糟的是他的处境：在搞清楚状况之前，他的心将要一直悬着，这比头疼还要更加折磨人。
黑暗突然袭来。瞬间，整个禁闭室只剩下那双铐住安迪双手的能量环发出的微光。
“开庭。”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虽然明知道那是音箱发出来的，安迪还是感到脊背一阵发凉，好像有人正在往他脖子里吹气。
亮得耀眼的灯光突然亮起来，非常不礼貌地在安迪脸上扫来扫去。这时，那个声音再次传来：“大法官，菲利普?西蒙尼。”
安迪面前的空气中浮现出一个高大的全息影像，他冷漠地俯视着安迪，脸上带着一种疾恶如仇的表情。这个大法官背后有一整个陪审团，之所以用这种暗箱的方式审判他，就是为了以防陪审团成员被安迪公然买通。他们还真是谨小慎微。安迪知道，这次八成是完了。
“民政执行官，沈真。”
那张和沈程无比相像的令人憎恶的脸从黑暗中浮现出来，芝麻大点的事，居然能请得动这两个位高权重的家伙，安迪自认怎么样都值得了。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觉现出一抹戏谑的微笑来。
“控方：市政厅交通部。”
五个黑影同时出现在安迪的左方，他们谄媚地伛偻着身体站在那里，就像一个个无处可去的幽灵。这五个人向法官致意后一起坐下，安迪顿时有种被压迫的感觉。
“控方律师：德米洛安。”
新的人影又出现在那五个人的旁边。现在，这一群黑压压的人影正摩拳擦掌，等待着宣判针对安迪的惩罚。而安迪已经不再奢望有人会站在自己一边，只能暗自赞叹对手这一着闪电战打得漂亮。
这些影子面对着右边空无一人的被告证人席，显得蠢蠢欲动，大有稳操胜券的气势。妈的，他们以为自己面对的是谁，平头老百姓吗？安迪坐在那里郁闷地想，等我翻过身来……
除非……
安迪想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
除非他们打算让我再也开不了口。
就在这时，面前最高大的那个影子说话了。
“姓名。”
“明知故问。”
“姓名。”
“去你妈的。”
“姓名。”
“安德烈?卢克。”
“身份。”
“摩尔拜公司财政总监。”
“罪行：涉嫌指使他人偷盗市政厅绝密文案。鉴于被告方并无证人出席，如果你保持沉默，庭上将有权依法定罪。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安迪支吾着。
“你是否承认在今年八月二十二日指使朝许文潜入市政大厅，试图进行偷窃？”
安迪脑子里一片混乱，但他知道，在黑箱审判中，否认是没有用的。
“我承认。”
“你与朝许文的关系？”
“他是我的助手。”
影子们开始骚动起来。其中一个走上台，俯身在西蒙尼耳边嘀咕了几句。
“我能冒昧地问一句吗，”安迪忍不住说，“朝许文现今怎么样了？”
然而西蒙尼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摆弄着面前的几张纸。有那么几个心跳的工夫，安迪害怕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
“现今该考虑的恐怕不是你的疑问。”可怕的沉默过后，西蒙尼道，“我不妨告诉你，朝许文试图让调查人员相信他的行为无人指使，于是他的命运完全取决于你的态度。”
安迪胸口一阵狠狠地绞痛。那小子愚蠢的忠心啊，他为何要这么干？为何要在这种时候还固执地维护自己？
“他没有责任。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受我指使。”安迪毫不犹豫地承认。
“那么现在最关键的是你的问题。偷盗本就为法律所不齿，而偷窃政府文件则是罪上加罪。你被指控肆意违反《民法》《城市居民十三条》及《内部保密办法》。《摩尔拜官员守则》中明确提到——”
“我知道官员守则中提到过什么。”安迪打断了法官。底下再次爆发出一阵急促的窃窃私语之声。“我不想知道我触犯了哪些法律，这些在我准备做那些事情之前就已经搞清楚。我只想知道你们打算怎么判。”
“恐怕法庭不会以被告的意愿作为行事标准。但如你所愿，从司法角度，我们也会尽快做出对你罪行的判决。”
“罪行？”安迪吼道，“我******是为了你们！为了摩尔拜！”
控方人群中传来一阵轻笑声。黑暗中有人对法官说了些什么，安迪被亮光晃得脑袋嗡嗡直响，没听见。但他明白了一件事：这些人不会感谢他为城市做出的牺牲，而他越是辩解，只会显得更加愚蠢。
接着，西蒙尼宣布：“请控方证人，沈程。”
妈的。安迪在心里骂道，这****的终于公然和我作对了。
一个身形猥琐的黑影缓缓升起，那张可憎的脸甚至都没有转向安迪。
“与被告方的关系？”法官问。
“副官。”
“证词？”
“总监临走前，确实曾指使他的助手朝许文潜入市政厅不惜一切代价拿到那张地图。”
“沈程！”安迪怒不可遏地咆哮道，箍住双手的能量环剧烈地发着光，“你这个撒谎的杂种！证据！证据呢？！”
沈程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从这一刻起，安迪决定了如果这次能活下来，一定要弄死他。
这时，控方中有一个人开口了：
“我请求传唤另外一名证人出庭。”
透过黑暗的全息投影，安迪能看到西蒙尼脸上几乎露出了胜利的笑容。这家伙就这么恨我？
“有请控方证人，李元逢。”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另一个似曾相识的黑影陡然出现在沈程身边。安迪只觉得这个身影十分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然而，当这个证人开口的那一刹那，安迪顿觉天旋地转。就在几小时前，这个人还瑟缩着站在黑子胡同那肮脏的地下房间里，哭泣着请求自己帮助他活下去。安迪想尖叫，******，到底还有没有人值得我相信？
当李元逢躲避着他的目光，平静地开口时，他明白了：这根本就是个巨大的圈套。连环计。他甚至都没听李元逢的证词，就直接放弃了所有希望。这时，他看清了整个阴谋：最初的地图出现差错只是诱饵，迫使他铤而走险挽回自己的失误。而下一招则是在市政厅布好网等着他钻进去。如今他已触犯法律，直接给了他们判刑的借口。安迪竟从没想过，这一切都是一场戏，一个一步步引诱他踏入的陷阱。右臂的伤口可以愈合，身份可以虚构，敌人所有的苦心，也许都只是为了从安迪嘴里骗出最为关键的那几句话。敌人们甚至不用亲自出面，就已经把我整的焦头烂额。安迪想。
最后，李元逢还播放了一段那天在地下室的录音以示所提供证词的真实性。依然没有看安迪一眼。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西蒙尼问，语气里透着一股“到此结束了”的意味。
安迪发誓，自己想说的话能够把面前这些杂碎淹死在垃圾词汇里，可是如今在强光照射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西蒙尼做了一个动作，看来是举起锤子，却没能落下。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制止了他。
沈真沉着的声音响起，安迪心里顿时一哆嗦，根据他以往的经验，这家伙一般不说话，一开金口，必定有事发生。“我们得到消息，Time公司总裁倚天轮也与此事有些干系。我请求庭上传唤此人——”
“——倚天轮对此毫不知情。”西蒙尼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卢克被捕时他虽在场，但却并未直接或间接参与此事。”
“他的手下妨碍公务，击落了一辆警用车，死去的警员——”
“这件事到此为止。”西蒙尼冷冷地说，“庭上不希望再听到任何与本案不相关的陈词。”
安迪的注意力暂时被吸引了。这么说，叔叔还是想办法把自己开脱了出去？
大法官转向身后的陪审团：“那么，我建议对安德烈?卢克一案的处理方法为——”
他突然停下了，因为陪审团中有一个清瘦的身影站了起来。从安迪的角度看，这人头发稀疏，应该已上了年纪。
令安迪惊讶的是，西蒙尼居然俯下身去听他的话。两个人轻声说了几句话，然后西蒙尼再次转过身来，拿起面前的什么东西。
“根据陪审团讨论的结果，考虑到摩尔拜市禁止执行剥夺生命刑罚条例，加之当事人身份的特殊性，法庭对安德烈?卢克在八月二十二日所犯罪行的建议处置措施如下：建议摩尔拜公司革除其现有职务，暂缓死刑，刑罚移交谷城警方。下面请民政执行官对判决进行公证。”
西蒙尼把一张纸递给沈真，后者立刻俯下身“唰唰”写着什么。台下死一般的寂静。安迪知道，自己的命运就这么被决定了。
原来这就是摩尔拜法庭的黑箱审判。密不透风的司法程序，用来对付最有威胁的人物。悄无声息地将他们的影响力自城市里完全抹杀。
谷城警方。是死亡游戏。
公证完毕后，刚才跟西蒙尼说话的老者首先起身，旁边两个人以为他要出去，忙不迭地给他腾出地方。
老者径直朝安迪望来。那是一张多么普通的脸啊，饱经沧桑，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竟显得有那么些慈祥。然而安迪知道这些都只是表象，他的眼神中有另外一种东西，某种危险的东西。安迪皱着眉头拼命回忆，他究竟是谁？
他们就这么对视着，直到西蒙尼的锤子落下。
老人的影子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神情最后看了安迪一眼，然后消失在黑暗之中。接着，在安迪眼前晃来晃去的灯光熄灭了，禁闭室昏暗的灯再次亮起来。安迪垂着头坐在那里，被这一连串的背叛和打击弄得无比绝望。他恨自己的愚蠢，竟就这么乖乖地钻进了圈套。但现在已无济于事。死亡游戏。他要去参加死亡游戏了，难以想象不久之前，他还曾和雅各布还有高远舒舒服服地坐在醉仙居里，用轻松的口吻谈论着这种事。生活真是把人们讽刺得体无完肤。安迪想到这里，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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