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彼得在自己的新家睡得安稳极了。

　　如果一个人一年到头四处奔走，风餐露宿的话，想要获得这样一种安逸的环境简直是奢望。尽管仍然需要提防公司的监视，但彼得知道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他更情愿相信摩尔拜公司绝不会拿他们自己的钱打水漂。唯一让彼得扼腕的是，他的手表已经被切断了和刑侦司的直接联系，这意味着警署的高层已经默认了他的死亡。即使心里明白自己正在进行一项特殊而光荣的任务，彼得还是有些小小的不痛快。

　　好在母亲做的菜一如既往地好吃。彼得现在越来越多地感到他吃饭仅仅是为了保持肌体强壮而并非为了生存。他有种感觉，即使不吃不喝，每天仅靠充电过活，自己也一样能生存下去。

　　只有高热量的食物能唤起他的食欲：炸鸡腿，人造肉排，还有比他手腕还粗的鸡肉火腿，这些东西让他充满力量。

　　胖子自认和彼得混得很熟，总是缠着他，不厌其烦地追问“神圣狙击”计划当中的细节。

　　“‘神圣狙击’？”彼得问，“这是前一段时间行动的代号吗？”

　　“当然。”胖子回答，“集团上下只有参与计划的解码员知道它真正的名字。我们对外叫它‘吞象’。”

　　吞象。真是再合理不过的比喻。彼得苦笑，三个平凡的人类杀手去对付一个神通广大的妖怪，不是吞象是什么？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胖哥急切地追问道，似乎恨不得把彼得的脑壳掰开来看看里面的东西。

　　“哪里面？”

　　“虚拟世界啊。”胖子气喘吁吁地回答。

　　“异形，长势古怪的黑色树木，骷髅死而复生，又被更恐怖的东西操纵着。”彼得说，接着开始讲述那些他曾亲身经历的噩梦。不知怎么，如今他讲起这些来竟也生出些自豪来，毕竟他是第一批真正进入“里面”的人之一。

　　胖子听得入了迷。“奇幻世界，那正是我小时候一直梦想的东西！所有的细部都栩栩如生是吗？太棒了，太棒了……我早就该想到的，那可是从人类的奇思妙想里凭空衍生出来的另一个完完全全的、真正的世界啊……有机会我一定要亲自去看看。唉，可惜……”他望着彼得，“以我目前的身体状况，怕是没有机会进去了。但是我可以透过你的眼睛看到那些。”

　　彼得不置可否。他可不想再进到那里面去了。

　　“告诉你吧，零度超导体内存条正是我制造的，那条通道也出自我手。当时我还编了个复杂的程序进去，后来听说那个程序后来被他们放在里面用来迎接你们了。”

　　“你编的那个程序叫什么？”彼得问。

　　“潘恩啊。”胖子耸耸肩，惆怅地答道，“就是受伤的意思。当时的我因为某些事很痛苦。你怎么能指望一个堕入情网中不能自拔的人儿想出比那更好的名字呢？”

　　世界真小。彼得叹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十年前吧，我想。”

　　十年。老潘恩说得对，他真的只能算是个孩子。区区十年时光，在另一个世界竟然已逾千年。

　　“这十年间你又干了些什么？”彼得追问道，胖子这样的人，如果能造出潘恩这种高级人工智能，恐怕也没少触碰警署法令的底线。

　　“这个……”胖子挠了挠头，“后来我又造了根内存条。这一根无比庞大，庞大到足以与死亡机体的人脑对接，保存数据并完美模拟原来的运行方式。”

　　“你是说，你能让死人复活？”彼得难以置信地问，一时间，他好像看到了让父亲回来的希望。

　　然而，胖子摇了摇头，把彼得的幻想浇灭了：“我的技术不够完善。而且整个计划都是保密的，除了我手下的那批工人之外没人知道，所以没人协助我研究，进展很慢。我想，等到技术完善到足以公开，也许要等到下个世纪了。”

　　“要这么久？”

　　“你不懂。”胖子又在摇头了，“这个项目有百分之九十是有前人足迹可循的，说得平实些，也就是做到机器人的程度。静态的人脑就像个矩阵，我们用了十年的时间把这个庞大的矩阵排列出来，而要想让这里面的数据动起来，沿着这个人真正的思考方式运作，才是真正的难题。我们必须列出这些数据所有可能的组合，光是这项烦琐乏味的工作就要耗去至少五十年，所幸的是这些工作可以全部交给电脑处理。在这之后还得找到一种合适的材料来充当神经中枢，这个过程就更麻烦了。”

　　“听你的意思，你们的技术似乎只适用于特定的个体。”彼得说。

　　“错！”胖子得意地说，“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听说过活字印刷术吗？那是中古时代的一种东方印刷技术。如果说那些成字是矩阵中的变量，那我们的数据槽就相当于未排列之前的印刷板，随时能够把数据库里早已准备好的那些字符打乱重新排列。”

　　彼得有点明白了，“你们排列的仅仅是内存条里的数据槽，而不是原始数据？”

　　“正解。”胖子看上去更得意了，显然，他表演欲爆棚，正在为无人欣赏自己的成就而苦恼，“到时候只需花费十分钟的时间让数据对号入座就可以了。”

　　“你们这么干，能通过司法审查吗？”彼得怀疑地问。首先，通过这种渠道复活出来的东西到底还算不算人？

　　“越先进的科技，就越难通过那些烦琐的程序。我问你，假如所有的研究都因法律的存在而束手束脚，时代还怎么进步？”胖子朝他眨眨眼，就回去捣鼓他那些破烂儿了。

　　彼得似乎感觉到了熔炉的怒火。胖子这样无视警署，熔炉是绝对不可能容忍的。他扪心自问，星际司法警署之于这些超级财团到底是什么角色？彼得之前在外执行任务的时候，从来没有人敢于公然藐视警署的权威。然而一旦离开警署的眼线，他们的态度就是另一回事了。

　　过了两天平静的生活之后，彼得又闲不住了：一个惯于冒险的警察，终究是受不了风平浪静的生活。说得低俗一些，这就像一个习惯了风月的妓女突然要从良，自然会对风尘有些留恋。彼得心里清楚，他再也无法做一个普通人了。冒险的刺激对于他，就如同床笫之欢对妓女的吸引力，彼得沉迷于无止境的冒险之中，已经无法自拔。

　　果然，这天下午，胖子就火急火燎地跑到楼上找到正在充电的彼得，手里拿着一份用墨绿色的纸张打印出来的加密文件。

　　“我们有活干了。”他兴奋地说，“你的电充满了吗？核反应堆呢？一切正常？”他瞥了一眼旁边的仪表，“太好了，太好了。你准备准备，明天就得出发了。这是我们第一次合作，可千万不能搞砸啊。”

　　彼得此刻正闲的不知如何是好，一听这话马上就来了精神：“怎么回事？谁的命令？”

　　“亨利?蓝玫。”胖子举起那份文件，指着左下角的签名，又指指右下角的空白处：“兄弟，你得在这里签名。”

　　彼得简单阅读了一下上面的内容，发现这又是一张生死状，下面同样附有巨额保单。他想起上一次的事故发生之后，保险公司如约给了母亲一笔不小的赔偿。照这样下去，不说集团秘密拨下来的行动补助，就是光吃保险，也足够他们母子俩后半生在这座拥挤的城市里衣食无忧。

　　“是不是每次都要签这个？”彼得问，一边签上自己的名字。

　　“当然。”胖子直言不讳，“你所执行的任务都有生命危险。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你不会伤着一根毫毛。”

　　“你？”彼得怀疑地说。

　　“你可别小瞧我。”胖子拍拍胸脯，“我会时刻与你保持联系，告诉你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喏，戴上这个。”他摊开手掌，里面有一对像迷你耳机一样的小玩意儿。

　　“怎么戴？”彼得问。

　　“扔进耳朵里就行。看，就像这样。”胖子出其不意地把着其中一个拍进了彼得的耳朵里，“这东西对正常人危害极大，不过你的机体已经做过了抗辐射的改造，所以不必担心这个。”

　　彼得晃了晃脑袋，然后把另外一个扔进了另一只耳朵里。“我觉得需要担心的是它们会不会突然掉出来。”

　　胖子咧开大嘴乐了：“定海神针会从孙悟空的耳朵里掉出来吗？你这人，总是担心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

　　“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才是主要问题？”彼得不服气地问。

　　胖子清了清嗓子：“我还负责调整你的武器。激光的参数，贯通弹的参数修正，还有机械手和电钻之间的切换都由我来执行。不出意外的话，我会一直守在电脑旁。但当我劳累过度，不得不躺下来睡觉的时候，你就要自己来做这些事情了。”

　　“没问题。”彼得跃跃欲试地答道，“任务是什么？”

　　胖子把签过字的纸摊在桌子上，指着上面的一行字：“看见没？‘前往谷城，报名参加死亡游戏。’”

　　“死亡游戏？”彼得难以置信地问道，“我为啥要去参加这个？”

　　胖子皱着眉头敲打着那份文件，于是两人一起往下读道：营救任务。目标：前任摩尔拜公司财政总监，安德烈?卢克。

　　“你这次的任务，就是把这个人从死亡游戏里救出来。”

　　“我为什么要去帮助一个罪犯？”

　　“我不知道。”胖子承认，“但是公司要你做，你就得去做。”

　　彼得深吸一口气：“给我看看这个卢克的资料。”

　　于是胖子拖过一边桌上的电脑，迅速接上自己的网络：“你看，这就是目标。可惜我弄不到最新的照片，听说最近他的外貌发生了很大变化。”

　　彼得还在那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不料胖子就这么闭了嘴，不再言语了。

　　“完了？”他问。

　　“啊，完了。”胖子显得很惊讶，“你还想要听啥？”

　　“他的背景。”

　　“‘卢克’两个字摆在那里，你还需要什么背景？”

　　“真的吗？”彼得怀疑地问道，“他如果真的是卢克，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这不关你我的事。”

　　“他犯了什么罪？”

　　“指使别人偷了市政府的地图。”胖子对此嗤之以鼻，“无稽之谈。应该是有人刻意想整他，于是扣了个莫须有的罪名。估计是证据确凿，总裁本人不方便出面为他说话，好在他们没让他进监狱。几天后，他就将随着其他普通的死刑犯一起被押送去谷城，你一定要比他们更快。”

　　“我该怎么做？”彼得问。

　　胖子皱着眉头思考着，似乎即将不得不说出的话让他感到很痛苦。“你要随着那些人一起进入游戏结界里面，然后利用你的超级武器杀掉所有威胁他生命的人。”

　　“超级武器？”彼得突然想起一些事情，“游戏规则是玩家不能携带任何武器。”

　　“这正是你作为人造人的优势。”胖子笑道，“总裁买通了康迦的高层，他们将默许你利用这个漏洞。”

　　“然后呢？”彼得知道，死亡游戏总是要有一个赢家的，难道要用他自己的生命来换这个公子哥？

　　“在你杀死所有人之后，我会想办法打开一通往外面的门，你要把他从这扇门送出来，然后自己做游戏的赢家。”

　　彼得瞪大了那只好眼睛。

　　“杀死所有人？”听起来残忍得不可理喻。

　　“其实你只需要保证没人看见你把他送出结界。当然，最保险的办法还是杀死所有人。”

　　“公司的命令是什么？”

　　“后面那种。”胖子犹豫着说，“但是你不一定要这么做。”

　　“不行。”彼得突然决定，“我必须执行任务。”

　　胖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彼得的脸色。气氛突然变得很不自然。

　　“那些是死刑犯。”良久，胖子开口安慰道，“他们总是会死的。”

　　“是啊。”彼得沉吟着，“是啊……”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待着。半晌，彼得听见胖子发出了一个疑问的音节。

　　“怎么了？”

　　“你过来看。”胖子再次把电脑屏幕对着他：“公司每次都会给任务按照需要保密的程度进行评级，白色是那种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进行的任务；绿色是暗面任务，就是进行的时候需要低调一些，但是可以走一些敏感途径；橙色是秘密任务，需要尽量隐藏自己；红色是绝密任务，绝不能向外泄露半点风声。”

　　“这是绿色的啊。”彼得用那只好眼睛费力地辨认着，“不是么？”

　　“怪就怪在这里。”胖子说道，“像你这种情况，所有的任务都至少应该是橙色以上。保密等级这么差，怕是会导致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啊。”

　　“我这种情况？”彼得不解。

　　“照照镜子你就知道了。”胖子笑道，“公司似乎是刻意让你在城市里晃一圈。你看，这上面写明会有飞行汽车将你送抵谷城，那之后的事情却要靠你自己，甚至康迦的大门都得你自己去敲。”

　　“有什么不对吗？”彼得问。

　　“本来没有什么不对。”胖子紧紧皱着眉头，“可是发生在你身上就完全不同。要知道你可是摩尔拜警备队的王牌，待遇如果和一般的警员一样的话，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彼得也感到不大对头，如果他就这样出击的话，别说是敏感度极高的星际司法警署，就是个稍微了解一些内幕的普通人也能看出复仇者集团欺骗了所有人。莫非这两边都已经摸清了对方的底细，如今这是在打明牌？

　　所幸的是，这个问题没有困扰他太长时间。但胖子就显得有些悻悻然，彼得知道，他这是觉得公司也太不把他们这对嗨爆全场的拍档当回事儿了。

　　第二天，彼得很早就出发了。他觉得很愧疚，没能陪母亲待上几天，又要走了。

　　孙夫人倒是有很高的觉悟。在她心里，复仇者集团就像信仰，集团给儿子的命令就是荣耀。这种想法在他们那一代人心中根深蒂固，彼得认为，欧星人的奴性直接导致了这种思想像病毒一样在人群中飞快地扩散开来。

　　小时候，彼得自己也曾对集团的权威深信不疑，直到警署的思想改造让他看到了世界的真谛：人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把那种射频标牌像种子一样种进自己的肉里，好像他们只是商品而非这颗星的主人。好在彼得在后来的几次对摩尔拜的短暂拜访中还没来得及对母亲亮明自己的立场，就变成了如今的样子：身为摩尔拜公司的超能战士，为人们口中真正的领袖而战斗。

　　“走吧。”母亲站在一楼的台阶上向他告别，她微笑着，这让彼得觉得她只是假装坚强。“不必担心我，妈在这里安全得很。做完任务后早点儿赶回来。”

　　“好的，妈妈。”彼得说完，把胖子拽到一边低声问：“我妈知道我的任务吗？”

　　“怎么，你希望她知道？”胖子惊愕地问。

　　“听着。”彼得把胖子油乎乎的脑袋扳到嘴边咬着牙说，“绝不能让她知道任何内情。就算她问起，你也得想办法敷衍过去。懂吗？”

　　胖子急忙点头，似乎是被吓到了。

　　对此，彼得是有自己的考虑的。他不知公司给予的保护措施能做到何种程度。彼得想，什么也不知道，正是对母亲最好的保护。如今，他的身份如此复杂，他不忍把她也拖上。

　　彼得坐在黑色的飞车里面，用电子眼观察着所能看到的一切。他一直纳闷这玩意儿为啥是绿色的，弄得他有时候就像色盲一样。

　　前来接他的司机也是一名警备队员。这人少言寡语，只在彼得提到阿格利安的时候搭了两句话，接着又陷入沉默之中。

　　彼得一直在琢磨着怎样才能避开所有人看看手表里熔炉留给他的东西，不过短期来看这似乎是不可行的。如果胖子一直在电脑屏幕后面共享着他的视野，那岂不是永远也没机会看了？彼得决定先等等，进入游戏结界之后再寻找机会。

　　车飞得很高，几乎凌驾于云层之上。彼得想起整个欧罗马星的大气环流都是最初登陆这里的人们用当时尚不完善的造氧机器一点一点地堆叠而成，顿时觉得那个时代的人们真是很伟大。

　　谷城的市区规模大约相当于四到五个摩尔拜。这之中包括谷城市区、峡谷镇和辽阔的康迦赛场。真眼摄像头遍布康迦那巨大的游戏结界内部，用以拍摄臭名昭著的死亡游戏直播“康迦真人秀”。彼得忘记了这游戏在什么时间进行，但从公司的安排来看，恐怕就在近日。

　　死亡游戏发源于白河教的祭祀仪式“魂祭”，近年来，以其血腥和极端反人性的镜头受到狂热追捧。据说在这里，人与人之间已经没有高下地位之分，他们的唯一目的，就是活到最后。参加游戏的众多死刑犯和狂热分子只能凭一双手来捍卫自己生存的权利。事实上，他们进入这里面之后，就往往变得更像野兽而不像人。这些人之中的大多数会死于恶劣环境的摧残和对生存的绝望，只有足够强壮的人才能选择踏上跨越赛区边界的旅程。当数量有限的可食用植物被吃光后，“玩家”们为了生存，会很自然地把目光投向周围最弱小的猎物——人类，所以比赛永远不愁没有看点。不知为何，“康迦真人秀”中的恐惧、懦弱、血腥与濒临死亡时弱者爆发出的勇气在电视节目解禁之后就屡次上演、长盛不衰，人类的口味真是怪异。

　　谷城的天气素来以严寒闻名，即使在这颗寒冷的星球上也是如此。在摩尔拜，人们可以穿着衬衫大摇大摆地走上街头而不用担心被冻坏身体，这都要归功于摩尔拜市那出色的制造拟空气层的技术——而这里就完全不同了，谷城地界辽阔，虽然在其边境同样有巨型鼓风机和气体实验室为人们制造尽可能舒适的生活环境，但就彼得目前感受到的情况来看，谷城当局在这一点上是相当失败的。

　　虽然人们称这里为“谷城”，但彼得清楚，这儿实质上就是一个小国家，由北向南镶嵌在峡谷之中，被连绵的山脉所环绕。欧罗马星的每座城市都是一个国家。自从复仇者集团征服这些城市之后，几乎一整个欧罗马星都归集团所有，合美?擎天也就顺理成章地取消了“国家”这一统治形式。然而这一举动是导致了欧罗马星列城结为一个整体呢，还是加剧了城市之间的分裂？彼得不得而知。毕竟城市之间有待开发的保留区仍是大量的荒原地带，这种情况让星球在今后的几十年里不可能做到如同地球上的各个国家一样富有凝聚力。现如今，这颗星球的格局在稳定的表象之下是前所未有的混乱，这是种再正常不过的现象：复仇者在寻找能够使欧罗马星长治久安的最恰当方式，在武力镇压圣运城的叛乱之后，星球需要和平与稳定来疗伤。这些在近代史里被太阳王征服的城市无一例外地要缴纳巨额税款，谷城即是如此，富庶而有前科的圣运城则犹有过之。

　　彼得走在谷城的街上，冻得瑟瑟发抖。不仅如此，路边的行人还不断投来惊异的目光，这让他浑身不自在。自从从地堡出来之后，他还从未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半机械化，而如今，所有人的行为都在提醒他这一点。早知道会被人围观，就让胖子准备一套夏日袍好了。彼得懊恼地想。

　　胖子得知彼得的想法之后，就在电子眼屏幕上打出一串字来：你不能戴帽子，总裁似乎有些希望你露出尊容的意思。

　　“这算是命令吗？”彼得问。

　　那边停顿了一下，接着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彼得觉得自己越来越捉摸不透亨利?蓝玫的想法了。都说蓝玫像个高超的棋手，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摩尔拜城甚至欧罗马星就是棋盘。如果是这样，这真的是一盘很大的棋，而与他对弈的则是熔炉。如今唯一的安慰是，彼得自认在这张棋盘上，自己尚能扮演一个重要棋子。

　　“我现在该去哪里？”彼得问胖子，“这些人一直盯着我看，就好像我是动物园里的黑猩猩。你确定这是公司的意思？”

　　这时，他的耳机里传来了胖子的声音，看来，他也嫌打字这种交流方式过于麻烦：“听着，张。我想我知道总裁这么做的理由了。”

　　“说。”彼得对此有着浓厚的兴趣。

　　“我刚刚翻了翻星际法庭公开过的法案，发现你这种情况是不被允许的，况且中间又存在欺瞒性质。这两条加在一起，警署完全有权力将你这个半成品人造人秘密地销毁。总裁这是铤而走险让你出现在公众面前，这样一来警署再想销毁你就需要面临一连串麻烦的人权问题。而这正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

　　彼得顿时听得汗毛都竖了起来，“有这么严重？胖子，要是他们真的不顾及这些问题，执意要销毁我，该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胖子的声音听起来让人非常不安心，“既然总裁没把真相告诉你，就应该能确保你的安全。”

　　“或者你刚才说的话纯粹是扯淡。”彼得阴沉地说，他开始觉得周围的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不怀好意了。

　　“希望如此吧。”胖子勉强地答道，“你现在向左转，街角处有一个便捷的车站。你随便搭上一辆无人飞车去康迦，公司已经给你报好名了，他们将安排你住在那里。”

　　“住在监狱里面？”彼得觉得这有些过分了。

　　“呃，”胖子局促地说，“准确地说是监狱地界里的酒店。拜托别那么敏感好不好。”

　　“职业习惯。”彼得生硬地答道，随即走到车站的读码器前面，当他看到那只久违的在欧罗马星上随处可见的无人车站标牌时，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胖子，这里有些问题。”

　　“什么？”

　　“这车是需要射频身份证缴费才能乘坐的。但是我的身份证早就没了。”

　　“该死。”那边传来啪的一声，听上去是胖子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我忘记了。你等一下，我这就给你找一个射频码。你用那只电子眼盯着读码器，我来把它输进去。”然后就没声了。

　　“完了吗？”过了一会儿，彼得问。

　　话音未落，就只见一辆看起来十分破旧的棕色飞车摇摇晃晃地停在了他面前。待彼得乘上去之后，舒缓的音乐响起，紧接着从扬声器里传来一个甜甜的女声：

　　“欢迎乘坐谷城无人机。请按动右手边键盘选择您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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