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五 阴云

　　淮安郊外，一个简陋却戒备森严的仓库里。

　　说是仓库，其实就是几幢日军留下来的钢筋水泥结构的房子，外面临时砌了一道墙，圈了老大一片地皮，仅此而已，看上去空荡荡的。不过现在这里被无数个集装箱，一门门大炮给塞得满当当的，几乎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尤其是挤进去一大堆人之后，空间就更是小得可怜了。当然，没有人会抱怨什么，大家都盯着撂满地一地“货物”神情狂热。

　　一个集装箱打开，两门被牢牢固定住的54式152毫米榴弹炮出现在大伙面前，那黑洞洞的炮口看得大家直抽凉气。薛剑强介绍：“这是54式榴弹炮，152毫米口径，重3.64吨，射程12.4公里，是八十年代之前我军的军级火炮中的主力。”

　　陈羿走进集装箱里抚摸着炮身，贪婪的看着，像是在鉴赏古董似的……不，就算是什么稀世珍宝，也没有办法让他如此走心！他连声称赞：“好炮，好炮！这可是陆军的重锤啊，有了它，什么样的敌人我们都不怕了！”

　　粟峪那冷面杀手的形象也快维持不下去了，胸膛急剧起伏，面部肌肉微微抽搐，恶狠狠地说：“好，好！我们也有重炮了！我倒要看看鬼子还怎么横！”

　　薛剑强说：“这种大炮威力巨大，光炮弹就重达四十公斤，杀伤半径极大，就是射程短了点，射速也太低了，一分钟才四发……”

　　张云翼用力捶着他，哈哈大笑：“已经很好啦……别一脸嫌弃啊，这东西对于你们来说确实不怎么样，但是对我们来说，能有几门这样的炮，做梦都要笑醒了！”他用力抱住152榴弹炮的炮管，使劲亲了几口，笑个不停：“好炮，好炮！那身杀气真的让人头皮发麻啊！以后老子也要有重炮了，万岁！”

　　看样子今晚他是睡不着觉了！

　　薛剑强说：“152榴弹炮一共订购了二百一十门，每个军三十门，足够装备一个重炮团了。”

　　陈羿笑：“重炮团？开玩笑，装备一个重炮旅都够了！”

　　薛剑强笑笑，不说话，让人打开另一个集装箱。这次从里面拉出来的是54式122毫米榴弹炮。他拍着炮身，说：“54式122毫米榴弹炮，总重2.45吨，射程11.8公里，射速为每分钟五到六发……自重轻，射程马马虎虎，程速马马虎虎，杀伤力还算可以，算是一门合格的大炮啦！”

　　老革命们都瞪他：“这才算合格？你的眼界能再高一点不？”

　　薛剑强耸耸肩：“作为一个习惯了跟各种现代自行火炮甚至舰炮打交道的炸逼，这些老掉牙的炮我真的不大看得上眼。”

　　陈羿赌气说：“大家别理他，这货神经病！”

　　然后大伙就聚到一块，热情洋溢的讨论起这些大炮该怎么分配，是先办一个炮兵学校培养出足够的炮兵还是先将它列装到各部队以战代练，真的不理薛剑强了。薛剑强无奈，只好耸拉着脑袋离开仓库，回淮安城去找苏菲。这段时间忙得脚跟打后脑勺，都没有跟苏菲见过面了，怪想她的！

　　苏菲现在无所事事，正坐在自己那个小小的办公室里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翻书，啃着薛剑强给她买回来的医学书籍。好吧，一个月没见，这个死丫头又升官了，都有自己的办公室了，虽说这个小小的办公室比禁闭室还要小一点……

　　薛剑强把一大盒东西藏面身后，腾出一只手来敲门：笃笃笃！

　　苏菲吓了一跳，飞快的抬起头来，见是薛剑强，她眸底掠过一丝惊喜，用手拍着胸口连声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能不能别无声无息的走过来然后那么用力的敲门啊，很容易吓死人的！”

　　薛剑强笑着走进去，说：“拜托，我的脚步声都能震倒一头牛了！”在苏菲对面坐下，拿起她看的书看了一下封面：“还在看《赤脚医生手册》啊？这书你已经看过好几遍了吧？”

　　苏菲很认真的说：“薛剑强同志，我必须提醒你，我看这些书可不是为了打发时间！这是非常珍贵的书籍，整本书就是一个巨大的宝藏，必须反复的看，认真的看，每看一次都会有巨大的收获！”

　　薛剑强说：“行行行，在医术方面你比我强，我说不过你……话说你看书的时候能不能注意一下时间啊？每次错过了午饭都不知道！”

　　苏菲下意识的用手揉了揉腹部，哎哟，正一个劲的唱着空城计呢！她小脸一红，强撑着说：“我早就吃过了，吃得可好了！”

　　薛剑强绷着脸说：“就你这看书看得一辆坦克在身边飙过去都没反应的程度，会记得吃午饭才叫怪事！”

　　苏菲还在硬撑：“我真的吃过了，红烧牛肉面呢，吃得可能香了。”

　　薛剑强说：“我隔了一公里都能听到你的肚子在咕咕叫！”

　　苏菲脸又红了：“哪有这么夸张……好吧，午饭我确实忘记吃了，有没有方便面啊，给我一包呗。”

　　薛剑强无语摇头：“你啊……”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变出一个跟电饭堡一样大的礼品盒，打开，大包小包的往外拿：号称下雨天跟音乐更配的德芙巧克力、从西餐厅订购的精致点心、还带着一丝余热的汤包、新鲜上市的水果……很快就在苏菲的桌面上堆成了一座小山，而他还在一个劲的往外面掏东西。苏联眼睛嘴巴变成了三个可爱的圈圈，愣愣的看着薛剑强，叫：“你……你上哪弄来这么多东西？这也太奢侈了吧？”

　　薛剑强说：“这你就别管了，赶紧吃吧，那个汤包，还有点心，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苏菲还在发愣：“这么多，我怎么可能吃得完！”

　　薛剑强说：“没叫你马上吃完，先把汤包吃掉，这些巧克力、饼干什么的留着当零食慢慢吃。”从那个大盒子里拿出最后一包糖果，总算是空了。

　　苏菲看着那盒汤包，馋虫再也按捺不住了，打开包装，拿出饭盒，轻轻抓住一个汤包的作处将它提起来放进饭盒里，然后小心翼翼的咬开一个小口，可劲的吸着里面那浓香的汤汁，吸得啧啧有声，只是几口，那个原本鼓胀的汤包就瘪了下去，把汤针吸干之后她再把那层皮卷起来送进嘴里，吃得那叫一个优雅。唉，受过高等教育的妹子就是不一样，连吃个汤包都吃得赏心悦目。

　　见薛剑强一个劲的看着自己，苏菲脸又是一红，不好意思的说：“我……别以为我是馋猫啊，我只是有两年时间没有吃过家乡的汤包了，想念这种味道了而已！”

　　薛剑强说：“没有人会说你的，赶紧吃吧……对了，师长呢？怎么不见师长的踪影？”他留意到，看大炮的时候几个军长都在，唯独缺了黄克成，挺纳闷的。

　　苏菲向下一个汤包发动进攻：“师长啊？半个月前就去延安了。”

　　薛剑强一怔：“去延安干嘛？”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现在第三师正在全面改编、换装，事情多得厉害，作为军长居然跑到延安去了？

　　苏菲头都没抬：“当然有很重要的事情才去延安的啊，至于是什么事情，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很重要就对了。”

　　薛剑强喃喃自语：“有什么事情重要得过全军换装啊？”

　　苏菲吸干了第二个汤包的汤汁，抬起头来，神色竟然有些难过：“你……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又打败仗了。”

　　薛剑强一怔：“又打败仗了？我听说在盐城方向我们是压着日军打的啊，胶东那边同样在猛攻威海，收复威海指日可待……”

　　苏菲连连摆手：“不是我们，是第一战区！你去公干之后不久，日本鬼子就向第一战区发动了空前猛烈的攻势，第一战区好不容易才构筑起来的黄河防线被突破了、许昌、郑州、洛阳、南阳这些城市都丢了，日军都冲到潼关啦！”说到这里，她那清秀的脸庞罕见地露出苦闷的神色：“败得好惨啊，十几万大军不是被歼灭了就是被俘虏了，剩下几十万人沿着平汉铁路一路溃败，扔下的武器装备和给养堆积如山，自抗战爆发以来，这样的惨败未曾有过……这些天大家都郁闷坏了，司令员和几位军长面色阴沉得吓人，尤其是粟军长，动不动就大发脾气，吓得大家都不大敢靠近他了……”

　　薛剑强眉头紧皱，喃喃说：“豫湘桂啊豫湘桂……”

　　苏菲纳闷：“你说什么？”

　　薛剑强赶紧说：“没什么，没什么。苏菲，我可能也要去一趟延安，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苏菲兴奋地说：“好啊好啊，我也要去！”随即想起了什么，脸一直红到脖子，慌忙解释：“我是说，我早就想去看看宝塔山、南泥湾还有延长油田了，跟你没关系的哦。”

　　薛剑强笑笑，没说什么，只是眉头一直紧皱着，没有像往常一样趁机在口头上占一点小小的便宜。

　　苏菲发现他状态不大对，关切的问：“怎么了？你好像很不开心啊，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薛剑强说：“没有，我就是累了点。”

　　苏菲说：“你一天到晚四处跑也够累的，我给你开两瓶葡萄糖吧？”

　　瞧，不管是什么时候，她总忘不了自己的老本行。换平时薛剑强准会被她逗乐的，但是现在他没有心情，豫湘桂大溃败的阴云压在他的心头，索绕不散，实在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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