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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忆良


  那天我并不在家,凤初叫人送口信过来,说他家舞伎练了新舞,精彩绝伦,邀我去看。

  凤初是我表兄,他阿娘是我姑姑。凤初幼年时姑丈受人牵连,被流放到很贫苦的地方,姑姑也跟了过去,把凤初留在我家寄居了七年,是以凤初一向与我亲厚。他自幼就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寄居那几年乖觉了些,待姑父洗雪冤屈官复原职,他就又变成那个让长辈们头痛不已的混世魔王了。

  如今他在太常寺谋了职,整日不务正业,一心寻思吃喝玩乐。

  可是长辈们无论怎么头痛,同我们都并没有关系,处在我们这般年龄,又是这般太平的世道,连冠绝京华的皱眉君都有些心不在焉,我们这些平庸之辈又何须在别的事情上费心呢?

  “如何?这些胡姬、这胡旋舞不输裴府罢?!”凤初得意洋洋地说:“可费了我好一番心思,才打听到越尘从哪里寻来那些胡姬,如今京中除却我和越尘,还没有别人蓄得这些家伎!”

  凤初说的新舞,原来是这两年裴府家伎闻名京师的胡旋舞。胡姬面色如玉,身材高挑,身段窈窕,极是养眼;胡旋舞姿态妖娆,快如疾风,新鲜又好看。谁家也没见过这样的舞技,连龙座上的那位都忍不住要微服私访去裴府看。听说是皱眉君的点子,他总能鼓捣出些新鲜事来。

  譬如赏花。京中世族家中多有花苑,爱什么花就种什么花,每逢花时就会邀人入园赏看;皱眉君偏不,他算准了京中京郊每一处事宜赏花之地,带着浩浩荡荡的侍从家伎,从第一朵花绽放、到最后一处花开败,一处不落地赏玩尽兴。譬如二月初在西园寺,过五日轮到慈恩寺,再几日去法源寺……他只管在花开得最好之处悬起轻纱,醉卧花丛,独享美景。

  这种风气很快就在京中流行起来,不仅年轻郎君们喜欢,也深得年轻女郎们喜爱。每至繁花盛放的时节,便是宝马雕车香满路【1】,花开得最盛之处,往往也是年轻的郎君们和女郎们笑语交织之处,更是最适宜喝酒吃肉偷窥之处。

  凤初家的胡旋舞好看是好看,只是比起皱眉君家中的那群舞伎,似乎少了那么一丢丢味道。不知为何,皱眉君无论做什么,总会比其他人多那么一丢丢雅韵。

  明明他年纪也没有比我们大。

  “好看。”我诚心诚意地称赞道:“可是你弄这么大阵仗,姑父姑母不揍你?”

  姑父一向勤勉,吃过苦头后就更甚了,最是见不得凤初这般不务正业,对于凤初耍诡计混进太常寺也颇有微词,总想将他调往其他地方。

  凤初一脸得色:“我奉圣意为太常寺教坊训练胡旋舞伎,为免误了陛下的事,少不得自己先试一试,阿爹能奈我何?妙不妙?”

  难怪他要混进太常寺,以他之懒散明明该去更清闲的地方,太常寺担负着宫中及各项祭典的礼乐,每逢盛事便好几日没空回家。借皇帝陛下之势,徇私享乐可就方便多了,还能免除姑父斥责。

  “妙!”我无话可说,横竖他有乐可享,总会想到让我尝点甜头。

  在他家待了半日,姑姑要留我吃饭,凤初却早想好了去处:“忆良回来了,找他喝酒去!”

  忆良是忆梅阿兄。他家是武将,最重要的边塞虞城素来是他家把守,忆良早几年就被送去了虞城——忆氏的规矩是嫡子满十岁就要送往虞城历练,每年只在年节时才能回来。

  忆氏直系这一辈如今只忆良一个男丁,因着虞城的缘故,忆梅阿爹也并不常回京城,忆氏家中常年只有妇孺。然而毕竟是武将之家,也没人能欺负得了她们。

  “这才四月,他怎么就回来了?”我惊讶极了:“难道发生什么事了?”

  “谁知道呢?总不会是什么大事就对了。”凤初耸耸肩:“原是要请他一起来看胡旋舞,他说自己是粗人看不懂,不肯来。这厮如今脾气是越来越大,请也请不动了,只得我们自己上门去。”

  我们进门时恰好遇到忆良——他不知从哪里回来,一脸死灰,便是看到我们同他打招呼,也只是毫无精神地点了点头。

  “莫不是相好的嫁人了?”凤初偷偷与我耳语。忆良比我们年长几岁,却还没有定亲,据可靠的传言,说他同一个贱户家的女儿好上了——尽管我们谁也没抓到过证据。以他的家世,当然是不可能娶贱户的,便是做妾也不能,至多能偷偷藏在外头宅子里。然而他又没有定亲,外宅目前也是不允许的。凤初最喜欢凑热闹,催促我:“你快问,我问他估计不会搭理我。”

  我心眼也有些坏,也想探探八卦回头说给忆梅听,便跟上去问他:“良哥哥,你怎么没精打采的样子?”

  忆良看着我,勉强地笑了笑,却答非所问:“你来寻阿梅么?她今日不在家,姨母昨日来,邀她过去小住一段时日。”

  这就是不想回答的意思了,我不好再问,赶紧给凤初使眼色。

  凤初对我露出一个极其失望的表情,也上前来,热切地勾住了忆良的肩膀:“你可真不够意思,知道你回来了,我特意邀你第一个去看我新排的舞,你竟然拒绝。我只好亲自上门,你一年难得回来几次,来看看你,小酌几杯。”

  “抱歉得很,今日无暇饮酒,我还有急事……”忆良素来是个耿直的人,也不管这话说出来多叫人难堪。好在我和凤初都习惯了,知道他是无心的,不会为此与他有隙。

  “良哥哥,你是不是碰到什么难事了?”我好奇地问。

  在我记忆里,这还是头一次听他说有急事。长辈们时常夸他沉稳,多大的事他都驾轻就熟,难得见到他这种模样。

  “小丫头少乱说,他怎么会有难事?”凤初嘲笑我。他这话倒是真心,我们几个一道长大的人,没人不钦佩忆良的本事。

  我心道那个贱户的女儿难道不是一桩难事么?

  忆良长叹一口气,说道:“确有难事,进去说吧。”

  慢说我,凤初也惊呆了——忆良竟然亲口承认有难事,莫不是那贱户家的女儿真的嫁人了?

  忆良在庭院里摆了简便的酒桌招待我们。凤初惯是讲排场的,虽然不悦,但总归是在别人家,倒也没表露出来。

  忆良鲜少说这么多话。

  “陛下要减虞城五成军饷。”他面色沉重极了:“他听信谗言,说如今外族已不成气候,不足为虑,养着那么多军士徒增负担,让一半人解甲归田。”

  “难道陛下说得不对?”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沉重:“如今是太平盛世,也确实许久没有战事了,让他们回家与家人团圆不好么?”

  凤初鄙夷地瞅了我一眼:“小丫头就是小丫头,眼皮子浅,前几年陛下已用同样的理由缩减虞城好几回了,想来这一回再减,虞城只剩得几千军士了罢?虞城是什么地方?守城的人若是太少,一旦外族有异心,调兵都来不及。”

  我有些汗颜。吃喝玩乐我懂,这些事我可从来没关心过,更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渊源。

  可这样的事情,整日混吃等死的凤初都知道,陛下怎么会想不到?

  “你是刚从宫里回来?”凤初问他。

  忆良摇了摇头:“宫门都进不去,陛下不愿意见我。我去找了老师,可老师也不肯替我说话,阿爹在虞城急得卧病在床,我却毫无办法。”他脸色愈发灰白,手也用力地握成了拳。

  难怪……父亲生病了,而他又一筹莫展。

  “兴许陛下愿意听我爹的话,我让我爹去劝!”我脱口而出。阿爹一贯人缘好,又得陛下喜欢,总是给他赏赐。他说的话,陛下应该听得进。

  凤初不小心踢了我一下,我没在意。

  忆良抬眼望着我,满眼感激:“再好不过了。世伯最得陛下心意,也许能劝得动陛下。”

  我转向凤初:“你不是也很得陛下赞赏么?不如你那些胡姬给陛下献舞时,你也顺势提一提?”

  “我试试。”凤初答得有些勉强。

  “有劳了。”忆良拱手道。

  “事不宜迟,我先回家了。”我猛地冲起来,拽了拽凤初:“你也赶紧啦。”

  凤初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缓缓起身:“我可得徐徐图之,须得那群胡姬毫无破绽才能去禀报陛下,否则莫说帮人说好话,我自己都人头不保。”

  可还没来得及动身,就见一个眼熟的身影匆匆地跑过来了——是春儿,她来做什么?

  “女郎、女郎、不好了!”这个冒冒失失的小丫头一边跑一边嚷嚷:“裴长君同他父亲一道上门,要退亲,夫人让你赶紧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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