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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山中(上)


  每天都跟着忆良到处跑,并非没有成果。

  近来练兵场周围军马嘶鸣,比平时吵闹多了,一车车的物资堆在角落里,难免叫人好奇。如今我和亦臣如今比较熟稔了——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忆良不许我和其他人接触,亦臣知道我的身份,倒是无妨——我便去问亦臣发生了什么事。

  亦臣说,他们练兵并不总在练兵场,每隔几个月就要去附近的山林里狩猎操练,眼下正值中夏的五月,又是他们要去山里的时候了,这次要去的是会云山。

  狩猎!

  我便忍不住地雀跃起来。在京中时阿爹他们也时常会一道去狩猎,从不肯带我,我只扮成凤初的跟班混过几回,比跟那群夫人女郎们喝茶唠嗑有意思多了。

  回家我便央求忆良带我去。

  忆良黑了脸:“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是个讲义气的人,没出卖亦臣,只是没脸没皮地缠着他。他要是不带我去,也就别想出门了。

  “你去了也不能狩猎。”忆良难得的冷下脸:“你我正在孝期,无故杀生的事做不得,何况山林里操练比不得京中游耍,只怕你也吃不消。”

  他不提,我倒险些忘了自己是打不了猎的了。可是就算不能自己动手,见识一下那场面不行么?

  “我才不会吃不消,我这些天跟着你的士兵操练,不也练下来了么?”他的话说得让我很不服气。我虽然不能混在男人堆里,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学他们,可他们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也坚持了许多天吗?

  他凭什么说这么没有依据的话?

  忆良沉默了片刻,脸色缓和了些:“山林里同练兵场不大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说得好像我从来没上过山似的。

  “一连数日不能洗澡,大多数时候只能吃味道不怎么好的干粮,夜里随时可能要起来行军,也不知会遇上多少虫蛇猛兽——这些,并不是你能受得了的。”

  简单来说,就是吃不好睡不好还脏兮兮臭烘烘的。

  说实话,我是有点犹豫。可是转瞬我又想,毕竟我是他的妻子,他总不见得真能狠得下心让我和别人一样,于是我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受得了。”

  忆良怔了怔,又揉了揉额角:“云离,山林之中操练,并不像你想的那么有趣。方才我说的那些话,你大约也并没有认真听进去,我想说的是——我不能带你去,但我不希望你认为我是个不讲道理的人,所以才同你解释。”

  “可你说的这些我都受得了,你还说不能带我去,不就是不讲道理么?”讲道理我是不太会,胡搅蛮缠我就擅长了。“我是你的妻子,忆氏的女人不应该是养在深闺的娇滴滴的女郎,你去哪我就要去哪儿。你说过虞城很危险,我如果不多练练,以后怎么帮你?”

  话虽这么说,若真的发生什么,我肯定第一个跑。我是他妻子没错,可我更是阿爹阿娘的女儿呢。至于保护虞城,我从未想过,等避过了风头,我还是要回京城的,这里实在没意思极了。

  忆良大概从来没见过我这么厚颜无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年轻女郎,在我的死缠烂打之下,总算是点头了。

  去山林之中要大半个月,这么久不在家,我自然是要同婆婆和忆梅告个假的,婆婆并未反对,倒是忆梅吃惊得很。

  “你疯了?”她看来并不赞同我:“虽然是我托付你要盯着阿兄,可你不需要做到这样。”

  她这句话令我觉得有些忧伤。我一直以为忆梅总会和我想到一处,就算她不接受,也会理解我。可我发现好成我们两个这样,她也并不总能猜到我的想法。

  我这次并不是为了她,只是自己想去玩罢了。可我不能这样说,怕她要拦我——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忆良呢,便只得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表示自己信如尾生。

  “你想啊,我要是去了,才能算得和你阿兄朝夕相处,他和别人聊的事情,我才能打听得到是不是?不像现在,他们聊什么都把我打发到一边。到时候我只要说自己怕,一定要跟在他身边,他能拿我怎么办?”

  “云离……”忆梅一脸感动的样子:“真庆幸是你嫁给了阿兄,换做寻常人家的女郎,一定没这么厚脸皮。”

  我:“……”

  乳母和春儿两个更难缠,尤其是乳母,一定会叫我踩着她的尸体出门去,我每日里去练兵场她都同我生了不少气了。

  所以我干脆就没告诉她们,叫忆梅帮我瞒着。

  就这样,我顺利地和忆良一起踏上了前往会云山的路途。

  会云山景色很美,半座山都在云间,仿佛住着神仙似的,有一股仙气,同将士们的杀伐之气很有些格格不入。

  然而去会云山第一天我就后悔了。

  还在京中时,和女眷们一道去山间郊游也好,偷偷和凤初一道去山中游猎也罢,每次出行少说也有几十人或百余人相随。仆从与车夫自不必说,煮茶的、做点心膳食的、唱曲奏乐的……总还是享乐多一些。

  游猎比起郊游折腾些,但也不会很累,自己走不了几步路,多数时候不是在车上就是在马上。来回的路也是精挑细选的,避开寸步难行或者很多虫蛇出没之地,也会提前清路,免得吓坏了娇贵的世族。

  可惜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还以为山里头也就那么回事,因为并没有人告诉我们这些琐碎的事情呀。

  一进入会云山,我就差点被满地黑白相间的毛毛虫吓哭了。

  对,一直认为自己胆子很大,同公子哥们没两样的我,在满是毛毛虫的路上,忍着泪不敢往前走一步,东张西望到处找忆良,可是哪里找得到?

  他骑着高头大马在很远的前面,而我穿着沉重的铠甲,混在乌压压的小卒里。

  “这里不是练兵场,允许你随行已是逾矩,不能再坏更多规矩了。为了避免你被人发现异样,只能把你安排在行伍后面的小兵里,他们年岁和你相差不大,身高也差不了多少,不容易被认出来。”出行前,忆良义正辞严地对我说:“你放心,我安排了亲信在你附近,会照应你。”

  可他又不肯告诉我他安排的人到底是谁。

  其他人全然无视地上那密密麻麻的恶心玩意儿,大脚踏在毛毛虫身上,地上很快就横尸遍野。然而毛毛虫的尸体会流出来颜色诡异的汁液,看起来更加恶心得叫人迈不出脚。

  我从不知道山路也能这么恶心人。

  犹豫着犹豫着,便渐渐落到后面了。看着身边一张张陌生且不善的面孔,我才惊慌起来——忆良安排的人必然是在我附近的,可我那个队伍里只有我一个人落后了,定然是还没发现我没有跟上。

  整个行军队伍弯弯曲曲的非常长,走在最前面的人早已不在视线里,我若是再继续发呆下去,只怕要落到行伍末尾了。

  不行,我必须早些赶上去,要等到队伍停下来时找到忆良,告诉他我不想呆在这里了。才刚进山就这么可怕,深入山间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境况,我想起他说过的那些话——他并不太擅长言辞,对可怕环境的容忍程度又和京中的公子哥们不一样,只怕山里面比他说的还要可怕许多。

  不仅如此,从天不亮出发时起,我们已经连续走了两个时辰,中间没有片刻休息。我从未走过这么长的路,又穿着一身兵甲,拿着长矛,只觉得两条腿和脚下的泥地难分难舍,几乎要抬不起来了。

  起先我以为走到山里就可以停下来了,可眼下看起来,忆良并没有这种打算。尽管身边都是十来岁的少年,我仍不敢问身边的人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休息,怕被人看出异样来。

  再这样走下去,便是立时停下来休息做饭,我也不可能走得动了。

  我要找到忆良,让他送我回去,这种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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