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噩耗
长平，陪都。
忆良让我去找集贤殿大学士陈似道，可我连长平的城门都进不了。忆良给我的信函被守城士兵拿走已有半个时辰，至今没有任何消息回来。
陪我来的黑脸汉子——我才知道他叫许光祖——他是个直性子，直接冲城楼上怒骂了一句，立即便射下几支剑回应他。
“夫人是礼部尚书之女，可有别的门道？”他和我一样着急，忆良那边不知能撑多久，一刻也耽搁不起。
我摇了摇头。方才将信函递给他们时，我便说了我的身份，还提了凤初，可他们只是嘲讽地窃窃私语了几句，再无别的话。
说不生气是假的。即便被皱眉君随随便便退婚，那也是因为皱眉君太受宠，而不是阿爹在朝中不受重视。陛下重礼乐，六部之中数礼部每日面圣机会最多，每年给阿爹的赏赐也令许多人眼红。若非京人忌惮，未被退婚之前，我又怎可能横行京城？
凤初更不用说，虽不及皱眉君，却也是陛下面前的红人。
然而如今陛下最倚仗的是军队，他们才会这么肆无忌惮，连阿爹也不放在眼里吧？毕竟驱逐蛮子只能靠他们了。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我仰起头，冲着门楼上的守卫大声喊道：“我等奉命护送裴长君未婚妻入城，劳烦各位放我们入内！”
紫苏利用过我，我却救了她，还送她回来，利用一下不过分吧？本想带上万箴的名头，但一想连我爹都没用，太傅也未必有用，还是皱眉君最有指望。
皱眉君那妖孽最得陛下心意，应当没那么快失宠。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城门便开了，从里面出来一队士兵将我们团团围住。
“马车里确实是少宰大人的未婚妻？”为首的那人质问道。
速度可真快，竟然这么年轻就混上了少宰，皱眉君果然是妖孽。
我扭头掀开马车床帘，对紫苏说道：“劳烦给我个信物。”
紫苏别过脸，同身旁的嬷嬷低语了一句，嬷嬷不情不愿地从包裹里取出一块羊脂玉佩递给我。
我直接递给那人。他将玉佩交给身边的小兵，小兵策马进城，他则命令我们交出武器，将我们带到城门下的小屋里监|禁了起来。
紫苏她们在一间屋子，我、许光祖及其他忆良的士兵被关在另一间屋子。
我焦急地在屋子里转圈圈。
“请夫人莫要惊慌，既已进城，面见陈大学士也不远了。”许光祖一向与我不对付，此刻居然安慰起我来。当初忆良叫他随行，他还不愿意。
我倒希望是那样。可皱眉君和我有宿怨，万一他只管抱得美人归，不管我了呢？
尽管万箴答应我一定会帮我和皱眉君说道，可皱眉君那个人我实在没把握，哪怕他和万太傅关系好，对万箴也不错，我仍旧没信心。
“有人来了！”许光祖突然说道。我们几个争先恐后地扑向屋内唯一的窗户，看见一队侍卫走过来。
他们穿的是京城禁军的玄甲，为首的将领却轻裘缓带，混在侍卫队里有点格格不入，又很显眼。
“这些人的打扮和守城军不一样。”许光祖眼尖：“为首那个是谁？看着真不顺眼。”
“那当然，他们是禁军，官家子弟，骚气得很。”我很难得地觉得黑脸值得赞许：“为首那个看不顺眼就对了，他可是京中最大的祸害——方才那些人口中的少宰大人裴长君。”
“这就是夫人原先定的娃娃亲？”许光祖大吃一惊，继而摇了摇头：“比我们将军差远了。”
“是啊，比忆良不知道差了多少……”我愤怒地转过头去：“谁告诉你们的！老娘的事情都敢随便乱说！”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被退婚？这种事情肯定不是忆良说的。
许光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在我的瞪视下出卖了元凶：“是……是主薄说的……”
亦！臣！
回去不打得他满地找牙我就不叫杜云离！
“越尘哥哥！”随着一行人的走近，我听见隔壁万箴的呼声。
万箴这个呆子，叫得这么亲密，也不怕紫苏听了心里堵得慌。一想到紫苏心里得堵成什么样，我就莫名地高兴。
紫苏那么矜持的人，是不会像万箴这么放得开的。
紧接着，又听见万箴喊道：“越尘哥哥，快去救忆将军！有几万个蛮子冲着长平来了，忆将军正拦着他们，可是人太少了，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云离就在这里，她知道的，你可以问她！是她救了我和紫苏，送我们回来的！”
我从来没这么喜欢万箴。想想自己当初那么瞧不上她，还暗中和忆梅一起嘲笑她阿娘，顿时觉得自己可耻极了。
经历了被蛮子劫持，又一路奔逃，见到皱眉君并没有叫苦，却是履行诺言，若是换了当初的我，只怕也做不到。
托她的福，目不斜视的皱眉君将目光移向了挤在窗口的我们，皱着眉头扫视了数圈。
我是变成另一个人了吗，还是他太讨厌我了根本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子？
心里有着许多腹诽，我却仍然只能冲着他大喊：“我在这里，我有万分紧要的军情要呈给陛下！”
他看见了我，面上微露惊愕，但一闪而逝，再未复现。
我，杜云离，近十七年的人生里，这大概是最狗血的一遭。
此刻我的对面坐着我曾经的未婚夫，而我能够与之相对的原因，是我护送他的现任未婚妻回来。更狗血的是眼下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间屋子里，气氛可谓尴尬。
皱眉君虽然令人厌恶，但如今我们之间没有婚约之累，他就变得有礼貌多了，进来就向我道谢。
“不必客气。”我不是傻子，哪怕我心里想说救紫苏不是我本意，此刻也只能咽下。与忆良的安危相比，紫苏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长平形势危急，夫君不知能撑到几时，还望少宰大人能报于陛下，云离感激不尽！”
对皱眉君，我也从没这样礼貌过，同样并非本愿，只是为了忆良。
我只怕皱眉君心眼小，不愿意为我传递消息。不过他不肯也没关系，我已进城，找陈似道容易多了。
“我不欠人情。你救了紫苏和阿箴，替你传个消息并未不可。”
十分意外地，他居然半点也没有计较，十分干脆地答应了我。
“你将情况细细说来，便是陛下要出兵，也需得先了解详情。”他又道，没有半句废话。
我才知我全然不了解他。
从前因为与他有隙，我看到的一切俱都是我想看的不堪，至于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其实我丝毫也不知道。
从前的我，眼界太过狭窄，只看得到自己，也只管自己的喜怒悲欢。
而今为了忆良，我开始懂得睁开眼睛看看他人了。
然而我所知道的，也只是一天前的情况；从那时起，陪都也未再收到过忆良的消息。
皱眉君很冷静，冷静到残酷：“我会告诉陛下这一切，但，我们未必能救出忆将军，这一点也希望你能理解，毕竟人数悬殊。”
我点了点头：“我明白，所以我本想留在他身边，但却又放心不下我爹娘——我爹娘，还有姑姑、姑爹和凤初，他们还好么？”
皱眉君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此刻告诉你实情实属不该，但若不告诉你，也瞒不了几时。你爹娘、姑姑和姑父俱已亡于京城，凤初此刻在城北圣善寺，但身负重伤，情况危急。”
阿爹阿娘死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不是在同我开玩笑吧？”我强撑着笑：“一点也不好笑。你是不是在报复我以前和你针锋相对？还是报复我对紫苏不够客气？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不要这么小心眼好不好？”
“你我如今只是不相干之人，我无事可与你计较。”皱眉君的表情坦然极了：“节哀顺变，我这便去觐见陛下。我留了人在外面，若你需要什么，可告知于他，他会尽力而为。”
他起身走了，我却兀自坐在原处，无法站起。
他们怎么会死了呢？这么多人都活下来了，怎么他们不在了呢？
凭什么不是他们活着到了这陪都呢？为什么偏偏是那些疼我惜我的人没能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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