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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似曾


  阿蔓并没有哭很久。

  “让您见笑了。”阿蔓边抹泪边说:“吓到您了吧?您看起来很为难,是以为我为了昨夜的事情而哭吗?”

  她的观察力仍然这么好,直接说出了云离心中所思。

  云离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昨夜的事我并不在意,我哭是因为太高兴了,詹还活着,他没有死,我们还能在一起。”阿蔓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想詹如果知道了,也会理解我的。类似的事情我见得很多了,但对我们这样背井离乡来求一条活路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

  云离知道阿蔓不同于寻常女子,但没有想到她会这么不寻常。她能想得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份释然并不能缓解她心里对阿蔓的愧疚。

  如果当时她没有将阿蔓推给裴越尘,若非她的自私,阿蔓兴许不会有如此遭遇。

  可世上又哪里有后悔药可吃?何况就算再来一次,她也一定仍会做同样的选择。既是自己作出的选择,无论是什么样的后果,都该自己承担,譬如此刻散不去的愧疚。

  她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也知道做过的事情无法挽回,已尽自己所能做了补偿。

  这样就够了么?若是阿蔓不肯原谅她……

  “我离开京城之后,你……如何了?”这句话怎么问都不对,云离想关心她是否曾被裴越尘欺负,又不想那么快让她知道自己与裴越尘之间的交易。

  看阿蔓的反应,应当尚未获知背后的故事。

  阿蔓眼中掠过一丝阴影。

  “我……我也不知该如何说。”她说得有些犹豫:“您走了以后,裴大人说我孤身一人不安全,就叫人把我接去他那里了;我想去长平找您,可裴大人不知为何不放我走。我本觉得他是个俊俏的郎君,又有几分本事,是姑娘们的良配,可是到了裴大人府里才发现他是个可怕的怪人。”

  “对,没错!”云离长这么大,除了裴仪头一次听见其他人说裴越尘不好,顿时觉得多年的冤屈终于昭雪,也因为是裴越尘迫使她做出了错事,这样的认同能让她心上的重负减轻一些,忙不迭地点头:“是不是觉得他城府特别深,特别阴暗?”

  “啊……”阿蔓有些茫然地望着云离:“他是这样的人么?我只是觉得他有些疯癫……”

  疯癫?裴越尘?

  怎么她们两个说的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人。

  无论如何,只要是说他的不是,云离便很感兴趣:“你为何觉得他疯癫?是因为他总把那几朵破花当成宝贝?”

  “花?”阿蔓又愣了愣,继而应道:“原来那些都是花么?他是有几盆很小心照料的草,还曾邀我一同观赏,可我实在不知几根草有什么好看的,硬着头皮坐了半宿。”

  她们两个看到的仍旧不是一样的东西。

  云离有点儿沮丧,原以为可以志同道合地编排裴越尘的不是,可裴越尘在阿蔓面前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那你为何觉得他疯癫?”她死心了,决心老老实实地听阿蔓说。

  “因为……”阿蔓咬了咬唇,声音压得更低了:“他似乎把我当成另一个人了,并且是一个死去很久的人。他看着我的眼神,实在让人毛骨悚然,比那些欺负我的人还叫人觉得害怕。”

  “他每回叫我的名字,都故意念成另一个音,我以为他学我的口音,后来发现他并不是爱开玩笑的性子,才明白那应该是另一个人的名字。更奇怪的是,他起初怎么也不放我走,后来不知道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冷冰冰的,也不等天亮就把我赶出来了。”

  他的眼神,像迷恋,又不似迷恋。

  他可以一整天不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那种毫无自由、透不过气的窒息感至今仍令阿蔓后怕。

  阿蔓看得出他想透过自己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是个女子,兴许是他曾经深爱之人,红颜薄命,才令他如此癫狂。

  “不可能!”云离果断地应道:“他深爱之人我认识,还活得好好的,就在长平。”

  “那兴许是我猜错了。”阿蔓说着,脸上却仍是犹豫:“可他的眼神真的就像是有那么一回事,而且,他还一直叫着那个人的名字。”

  云离说完刚才的话,其实自己也有些犹豫。阿蔓说的有一定道理,否则裴越尘不会为了得到阿蔓,那般胁迫于她。

  “那个人的名字是什么?”云离问。

  “阿满。”阿蔓为了念准音,说得很慢:“你们常说的一个词是满意,这个满和满意的满是一样的音。您认识的人是叫这个么?”

  阿满?不是紫苏?

  这回轮到云离发怔了。

  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阿满……阿满……

  她突然想起来许久以前,在会云山中那片幻境。

  在一整片景玉之中站着的少年,曾不无得意地向她提起自己是为了心悦之人种下那许多花。

  他喜欢的人,仿佛就叫做阿满。

  云离继而又想起,裴越尘悉心照顾的花园里,也长着景玉。

  怎么会这么巧合呢?云离想。幻境里温和的少年与裴越尘一点儿也不相似,却偏好同一样物事。

  她突然察觉自己为了拯救过去的错误,一直在浪费现在和将来的时间,遂对阿蔓低声说道:“你身上可带了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

  阿蔓尴尬地摇了摇头:“听说朝廷最近对虞城戒严,被抓进来时我就将和虞城有关的东西都扔掉了。 ”

  真是天亡我也,云离叹了一口气。

  “您为何叹气?”阿蔓问道。

  云离便将自己听来的话说了一遍。阿蔓本是胡女,进入中原后一直只在虞城生活,对这些事并不清楚,听完也着急起来。

  “怎么办?”阿蔓急急地说:“若是去了北疆,兴许再也见不到詹了。”

  一个人时会慌张,如今有了另一个慌张的人,云离反而镇定下来了。

  她们两个人里总得有一个人要冷静镇定,以两人的身份之差别,自然只能是她了。

  “别担心,去北疆那么远,我会些拳脚,总能找到办法逃出去的。”云离安慰她道:“再说,我们不是女人么?女人可以想的法子可多了。”

  至于那法子是什么,她并未细想,只是一时嘴快,一定要说得细一些,才能唬住阿蔓。

  云离不仅仅是忆良将军的妻子,她曾以男子的身份赢得了洛詹的尊重,也曾在京城与裴长君一同杀敌,她说有法子,自然不会错。

  过往的经历,令阿蔓对云离已然产生盲目的信任,是以云离这么说,她便认认真真地听进去了,很快冷静下来。

  午时狱卒又来发菜团子,仍是一股子馊味。云离自己虽然不愿意吃,但她发现阿蔓盯着那菜团子满眼放光,便抢了一个给她。

  她先前那一脚给同牢房的人印象太深刻,大家都非常自觉地给她让道,她很轻易就抢到了。

  阿蔓将菜团子掰成两半,将大的那一半分给云离。云离闻着味儿就不愿意吃,阿蔓劝她先保持体力,她才不情不愿地啃了一口,顿时脸就青了,立即吐出来。

  最后那个大半个菜团子被阿蔓无奈吃掉了,于是夜里的菜团子,阿蔓没再勉强云离吃。

  云离虽然饿,也知道为了活下去迟早得吃,却仍是狠不下心逼迫自己下咽。

  入夜后,那几个狱卒又来了,他们依旧在人群里挑挑选选,其中一个嘴里还念叨着“昨夜那个白白净净的美人儿去哪了”。

  云离紧紧地抓着阿蔓,将她往角落里藏,不想让她再被带走。

  阿蔓却不知为何挣开了,故意闹出很大的动静,让那些人看到自己。

  她起身时看了云离一眼,唇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云离未能明白她的意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带走。

  一整晚,云离都无法合眼,脑子里一直想着阿蔓被带走前的笑容。

  她为什么那样笑呢?

  是笑话自己终究不能够保护她么?

  云离心里对阿蔓有愧疚感,无论怎么想,都跳不出阿蔓不会原谅她的圈子。

  第二天阿蔓没有回来,狱卒说她发达了,被县太爷看上了。

  云离心里既沉重又松了一口气。沉重的是那位县太爷定然不是个靠得住的男人,还让阿蔓受到这般屈辱;松气却是为着阿蔓至少不用被牢房里这群混蛋觊觎。

  挺好的,这样阿蔓就不必去北疆了,云离安慰自己。

  她一个人逃出来会更有把握,等她逃出来,再回来想办法带阿蔓走。

  云离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没再听到过阿蔓的消息,但以阿蔓的聪敏,应当不会吃太多亏。倒是她自己,不得不慢慢地吃了些菜团子。没法子,她若是不吃,便难以维持力气,而被她踢飞过的小流氓,每日都不怀好意地望着她这边,仿佛一匹盯着猎物的狼,只等她一倒下就扑过来撕咬。

  那菜团子的味道令云离记了一辈子。

  她也从未能忘记,每一口都令胃里翻江倒海,想吐出来却不能,含着泪也要咽下去的痛苦。

  阿蔓离开的第五天,终于再次回到了监牢里,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做阶下囚,她穿着样式时兴的衣裙,几个狱卒给她开道,光光鲜鲜地回来了。

  一时间里面的人都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尤其是曾试图占她便宜的流氓,更是手抖得都没处放了。

  阿蔓高傲地抬着头,似乎很享受如今的地位和待遇。

  云离有些看不懂她。她认识的阿蔓并不是这样浅薄的女子,怎么……

  “我选他——墙角里那个看起来力气不小的小个子。”阿蔓突然指示道:“就让他去我那边做些杂活吧。”

  云离抬起头,发现阿蔓指向的正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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