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探究
“夫人，我们该怎么办？”阿蔓问，声音很紧张：“我们要去豫州吗？”
青州城内一片混乱。云离并非第一次经历战乱之象，此刻心底却很是茫然。
忆良反了，在她劝服他之前，朝廷已然派兵来镇压。事态已经无可挽回，她还要去找他么？
阿爹阿娘的棺椁还在京城，她是否能放得下？忆良反了，若她仍旧去寻忆良，尚在京城的阿爹阿娘会怎么样呢？
造反这种事，远非皇帝的猜忌可比拟。
为什么忆良丝毫都不告诉她？他在这样做之前有没有为她考虑过？
哪怕她是出嫁女，按说家中不该受任何牵连，可京中还有一个裴越尘。她私自逃出来了，以裴越尘的奸诈，难道会想不到用父母来要挟她？
两难如斯，她却没有时间细细思量，只能选择脑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我不能去豫州。”她沉声道：“阿蔓，你去豫州，告诉忆良我不能容忍他的反叛，从此一别两宽。”
“夫人？”云离变得太突然，阿蔓难以理解：“将军就算叛变又怎样？一路上的情形夫人您也看到了，就算将军不反叛，也会有别的人这么做。将军待人宽厚，他这么做，总比别的人要好得多。”
“杜氏是世族，名誉不能败在我手里。”云离很是坚决地说：“谁这么做都没关系，即便本朝当真被倾覆也没有关系，但附和这种事的人绝对不能是我。”
“夫人是不是最近没有休息好？”阿蔓仍不能理解她这样说的原因，只能归咎于这些时日的奔波劳碌。
“阿蔓，我很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你听我的，现在逃还来得及。”云离不愿再解释。
阿蔓摇了摇头：“你们总是为了奇怪的名誉而做出各种蠢事，难道世上还有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事情吗？”
“我很羡慕你的洒脱。”云离道：“可只有这件事，我不能够。你快走，没有时间耽搁了。”
这种时候，大概只有忆梅能够理解她吧？
“夫人不走，我不会走的。”阿蔓抖了抖衣摆，冲云离笑道：“现在乱成这样，若是我一个人走，一定到不了豫州。夫人知道，对我而言，只有活下去才最重要。”
云离急了：“你不去找洛詹么？跟着我，你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曾费尽千辛万苦找他，如果他不能找到我，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并不是只有跟着他才能过日子，世上好男人可多得是。”阿蔓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云离鲜少见到的傲气：“我并不是为了和夫人同甘共苦才这么做。我和您不一样，您会功夫，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我只能依靠男人活着。可并不是每个男人都那么可口。从这里到豫州那么远，可口的男人只会少不会多，我可不想恶心自己。”
“就算我要回京城？”云离咬咬牙，问道。
“就算您再次将我送给那位奇怪的大人也不要紧。”阿蔓勾起唇角。
云离怔住。
“那位大人早就告诉我真相了。我要求见您，他就告诉我夫人您为了见自己的丈夫，将我送给了他。但他没有告诉我，詹并没有死。”阿蔓淡淡地说，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对不起，我……”云离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她竟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一直瞒着自己？又为什么，一路上不仅没有对她表示过仇视，反而帮着她？
“先前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和夫人在一起，我不用迁就那些并不可口的男人。”阿蔓挑了挑眉，露出云离从未见过的市侩之相：“夫人，我所求只是活下去，及时行乐，希望夫人不要误会我有多么高尚。”
云离紧紧盯着阿蔓的脸，希望找到她撒谎的痕迹；可阿蔓十分坦然地与她对视，没有丝毫反常的表情。
“我以前看到的，并不是这样的你。”云离缓缓说。
“因为以前的夫人如果知道我是这种人，只怕会极力疏远我；詹也是，你们会受不了。可夫人现在为了您奇怪的道德要让我重回以前的生活，我不愿意，让您知道真相对我会更容易些。夫人对我的愧疚，就当我付给夫人的路费吧。”
露出了真面目的阿蔓，比嚣张跋扈的裴仪更难对付；她所剖白的真实的自己，也成功地引起了云离的反感。
“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吧。”最终，云离能说的也只有这么一句毫无震慑力的话。
云离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放弃了挣扎，破罐子破摔，竟然如此舒坦，这是她从未料及的。
她们找了一些吃的填饱素了好几日的肚子，又找了些水好好地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清清爽爽地回到了衙门。
衙门已经空了，比外面干净整齐些。
外头的喧闹声时时入耳，两人却颇有闲情逸致地欣赏起了衙门的后花园。阿蔓不问她作何打算，她也不主动说，两人平和得像是先前那番对话从未发生过。
那些人见了她，一定会将她带回长平。
朝廷会如何处置她呢？定会要求她去劝降忆良。
她是不愿意这样做的。她只要对皇帝忏悔自己所嫁非人，自裁以谢罪，这样既不会连累父母，也不必让忆良为难。
喜欢一个人当真会让人变蠢呢。忆良这般不顾念她，她也还是狠不下心让他为难。
自裁之后呢？
她管不着了。
然而她忍不住要想，忆良若是得知她的死讯，会怎么样？
会不会后悔他的隐瞒，后悔他将她逼上那样一条路？
会不会，为她落泪？
她想得心口都痛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们好不容易两情相悦，本该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她愿意和他一起隐姓埋名，过普通人的生活；他为什么就不能呢？
为什么要瞒着她？什么也不告诉她？
他在她耳畔说的那些话，有几句是真话？
他当初娶她，目的又是什么？为了掩人耳目吗？
杜云离，你这辈子活得真窝囊，裴越尘为了个纪紫苏就不要你，忆良也从未对你透露过真心。你还傻乎乎的，掏心掏肺地对人家。
阿蔓扭过头去，看着突然哭出来的云离。她手里攥着几片叶子，攥得死紧，青色的汁液染了她半个掌心。
在阿蔓来得及出声问询之前，外面传来了极大的动静。仿佛千万匹马在街道上奔驰，她们脚下的小径震颤起来，久久不能平息。
城破了？朝廷的军队要掌控这里了吗？
阿蔓看了看云离，云离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令她更加确定了云离的打算——云离已决定被他们带走。
被带走以后呢？傻子都知道要拿忆夫人来威胁忆将军。
可是忆将军会被劝服吗？当然不会，若是会，当初就不会扔下夫人，更不会谋逆。
无论最终哪一边得胜，他们两个人都无法再见对方了。
这时，她听见有人往花园这边跑过来。
阿蔓往云离身边站了站。云离已经泣不成声，等会表明身份的事，少不得要落在她身上了。
她看向花园的月门，过不了多久，一个穿着铠甲的士兵就出现在她视线里。
“夫人！总算找到您了！”那人欣喜若狂：“殿下马上就要进城了，他一直在找您！”
阿蔓惊讶地看着他。来的不是朝廷的军队？
云离也停止了哭泣，愕然地望向来人——是忆良在虞城时的部下。
忆良不是被困在豫州么？怎么赢的是忆良？
“夫人，将军来了。”阿蔓看着她：“您打算怎么做？”
云离并未答话。待那人行至跟前，她突然望着他身后，叫道：“忆良！”
士兵回过头去。
云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他腰间的刀，以刀柄狠狠劈在他颈后。士兵来不及防备，当即晕倒在地。
云离提起他两只脚往隐蔽处拖去。阿蔓眨了眨眼，弯下腰去，抱住了士兵的一条腿，帮她一起拖动。
不多时，云离已剥了士兵身上的铠甲，套在自己身上。铠甲显得有些大了，但不碍事，兵荒马乱的时候，临时顶上的人很多，铠甲不合身也是常有的事。
“我要走了。你呢，什么打算？”云离挂上佩剑，抬眼望着阿蔓。
“我自然不走了。”阿蔓笑着，市侩而坦诚：“将军既然在这里，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夫人快些走吧，他们若是向我逼问夫人的下落，我可受不住刑。”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回答。
在此刻之前，对于阿蔓究竟有没有撒谎，云离一直拿不定主意，但这话一出，她便能明确了。
云离松了一口气，她不想临死前还要承别人的情。
人就这么一辈子，若是再欠人情，她还不了。
“你……保重。”云离说道，翻墙离开。
阿蔓看着她消失在墙后，在心里默默地数了一阵，便蹲下身去使劲儿掐那士兵的人中：“喂！没死就快醒醒！”
见他没反应，又左右开工狂煽他耳光，总算是把他弄醒了。士兵醒来，抱着头还闹不清楚状况，就被阿蔓揪着衣领一顿摇：“夫人跑了，将军在哪？快让他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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