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终章 · 长安
第二次和谈，依旧在那个凉亭里。裴越尘仍旧先到，忆良眼尖地注意到，亭子外面多了几株草。
他捉住了云离的手。
云离顺着他的视线也看见了那几株草，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牡丹。
忆良牵着她，一步步从牡丹旁边走过去。云离低头去看牡丹，手突然被捏得紧紧的，她不由得抬头看忆良，见忆良唇角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线，便赶紧挪开了目光，不敢再去看花。
可裴越尘就有那么坏。他们的座位正对着那丛牡丹，于是，就在忆良眼皮子底下，它们旁若无人地生长出花苞，开出莹白如玉的花来。
“很美，是不是？”裴越尘说道：“夫人知道它的名字，殿下可以问她。”
忆良看了看云离。云离瞪了裴越尘一眼，不情不愿地说道：“这花叫景玉，我最早是在会云山看到的。”
她提到会云山，是下意识想和裴越尘撇清关系。
“会云山可是好地方，山的另一边是厌次，住着月氏人，他们管那座山叫折罗漫山，意即仙山。”裴越尘看着忆良笑道。
“我们今日应该不是来闲聊山水的罢？”忆良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当然不是。”裴越尘问：“不知上回说的条件，殿下考虑得如何了？”
“那个条件不必再提，我不会答应。”忆良一口回绝。
“既然如此，我想也没有必要继续谈下去了。”裴越尘气定神闲地说道。
“某正有此意。”
话已至此，两人均站起身来。虽然和谈失败，但礼不可废，两人仍要低下头来，相互作揖。
“那么，祝愿殿下早日实现弘道皇帝之志。”低头的那一刻，裴越尘突然低声说。
忆良惊异地望向他，裴越尘却已抬起头来，看不出丝毫异样，仿佛方才那句话是他的错觉。
“云离，我们走吧。”忆良转向云离。
裴越尘却蓦然出声：“夫人请留步，凤初托我带几句话给你。”
云离本不想和他说话，但听到凤初的名字，却又无法抗拒。久未见凤初，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说吧。”她看着裴越尘。
“还请将军和其他人回避。”裴越尘竟然还有要求，还想给她和忆良挑事么？
云离正要发火，忆良握了握她的手，道：“无妨，我在近处等你。”
他目光平静，并无情绪起伏的迹象，云离这才点了点头：“你别走太远。”
她看着忆良走出凉亭，一直走到那几株景玉旁，才停下步子，转身看着他们。
身后响起裴越尘的声音：“阿满，我曾许过诺，会护你三生三世。”
云离惊讶地回过身，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不是凤初的话！”
“当然不是，这是我想对你说的话。”裴越尘笑着说。这笑容并不像方才面对忆良时那么油滑，带着一些些酸楚。
“我不是你要找的阿满。”云离不知为何有些不敢看他。
“你知道你是。”裴越尘温言道。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温柔的裴越尘。他对她一直高高在上，从未有过好脸色，突然这样对待她，她很不习惯。
云离无力反驳。经过忆良的解读，她便立即将过往那些看不懂的事串起来了，也明白了当初裴越尘将她留在那座宅子里的目的。
她想了一会儿，仰起头看着他：“这是第几世了？”
“第三世。”
“前两世，你找到阿满了么？”
“……没有。”
“那我一定不是阿满，如果我是阿满，你那时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时隔这么久，云离头一回不带任何成见、诚恳地望着他。
他曾许下那么重的誓言，携带着三生记忆，怎么可能会认不出那个人？
裴越尘低下头，笑得苦涩：“是么……听起来很有道理。”
“当然，因为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阿满。”云离缓缓说道。
裴越尘复抬眼望着她：“嗯，你说得对。你确实不是她……否则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她确实不是阿满，阿满并没有她这样的好运气，她所托付的那个人，没有为了她而舍弃轻易到手的一切。
尽管许下了三生誓言，但自那一世结束，阿满就再也不属于他了。
此时的裴越尘，连一丝平日的高傲也没有了，平静温和，令她觉得熟悉，又说不出曾在哪里见过。
更多的是觉得他有些可怜。
“阿满她……后来怎么样了？找到长安了么？”她不由自主地问，见他看着自己，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曾路过一个叫做延祠的地方，一个叫阿满的胡人女子帮他们抵御过蛮子，为了纪念她，他们将镇子的名字改成了延祠，说是女子故乡的名字——我想一定是他们记错了，阿满说的应当是厌次。那里有人想知道阿满的故事，我答应过，会帮他们问。”
“她不曾找到长安，也未曾看见她想看的牡丹。”裴越尘苦笑着回答道：“因为这里并没有一个叫做长安的地方，原本也没有牡丹。”
延祠啊……这世间还有她留下的痕迹，他竟不知道。
“凤初托我带给你的话是：他在京城等你们。”他说道，对她作了个揖：“夫人保重。”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走出了凉亭。云离却怔怔地站在那里，直到忆良走到身后也未能察觉。
若以落花观此相，岂知明月是前身。
裴越尘……他就是幻境里的那个少年。
“云离？”忆良见她失神，紧张地唤道：“他对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云离回过神来，冲他笑了笑：“凤初说在京城等我们，那个家伙真是不要命了，敢让裴越尘带这种话。”
不知为什么想哭，却又绝不能在忆良面前哭出来。
忆良拒绝和谈，老皇帝震怒，竟在朝堂之上气得晕厥过去。其后虽然醒来，却已半身不遂，再也无法处理政务。
朝堂之事落入二皇子手中，大皇子不服，起兵相争，京城陷入一片混乱。
世族在内战中损耗严重，留存实力者则投靠了忆良。
借此良机，忆良迅速发兵攻占了长平，并在三个月后拿下了京城。
旧朝至此覆灭。
云离随着大军进入京城那日，凤初果然在城门口等她，和他在一起的还有裴仪，仍像从前一般嚣张跋扈。
从此却再也无人见过裴越尘，连裴仪也说不清他的去向。
忆良正式更名为冉少白，并昭告天下；他又将易州定为新的都城，并将名字改作“长安”。
忆良在纸上挥洒下长安两个大字，原本笑看着的云离倏然怔住了。
“长安？”她不解地问忆良：“为什么是长安？”
这是裴越尘提起过的地方，也是阿满曾一直寻找、却未能找到的地方。忆良应该不知道才对，为什么偏偏起了这个名字？
“取长治久安之意，不好么？”忆良笑言。
“换一个吧，这个听起来就让人想起长平。”云离托辞道。
忆良却摇了摇头：“不能换。这是祖父定的名字，也是祖母心心念念的名字，祖父想建造的新都城，就叫做长安。——今日忆忱找到了祖父当年做太上皇时住的行宫。他说那地方坏得差不多了，只有一处三进的主殿保留了下来，并且保存十分完好，很是别致。择个日子，我想去看看，祖母一定很想知道，祖父最后生活过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他说了许久，才发觉云离一直没有应声。
她正低着头，呆呆地凝视着纸上那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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