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法律大讲堂第一讲（一）
黛玉献了几本律书，其他人也皆有所表示。
三春姊妹所有的东西不多，皆各自拿出了一本自己喜爱的诗集供众人赏析。
湘云客居于此，更是身无长物。别出心裁地给每个“社员”送了一个自己亲手制的干花书签。
李纨有嫁妆傍身，平日又节俭，因此也还富裕，一人送了一支上好的湖笔。
王熙凤刚从大观园修建里捞了大笔银子，十分爽快，笑道：
“别的我也不能，只往后社里的茶水点心、笔墨纸砚等物皆从我这里来。”
“诗翁们尽管作诗，叫我读了也沾一沾才气才好！”
大家见凤姐儿果然慷慨解囊，皆十分感念，把她团团围住好一阵吹捧。
探春斜坐在椅子上，手里剥着瓜子皮，扭过身子看着凤姐儿笑道：
“我们哪里是诗翁，不过是些托庇在凤姐姐门下的清客，全赖姐姐支持才得以‘活命’！若果真有几分才气，凤姐姐全拿去就是了~”
探春嘴最利索，三两句就将凤姐儿捧成了“主家”，哄得人好不高兴。
“就是就是，凤姐姐才是诗社的大功臣，若非姐姐，这诗社哪里办得成？”湘云在一旁眉开眼笑地附和道。
黛玉也过去凑热闹，使坏打趣儿道：
“古有吕不韦‘奇货可居’，如今有凤姐姐‘匡扶诗社’，皆是‘不世之功’，将来要记到史册里去的~”
凤姐儿笑得不知怎么好，亲昵地戳了戳黛玉的额头，笑骂道：
“我的祖宗，我可不懂什么姓吕的伟不伟，你可少拿花花轿子来抬我——还记史册，我就只会记账册，史册可不归咱们家管！”
“哈哈哈哈——”
众人听了这顽笑话皆捧腹大笑，恰巧湘云又想起独宝玉还“一物未献”，一把将他捉住，对众人道：
“看我发现了什么！”
“这个呆子一声不吭的，差点叫他躲过去！”
接着又凶巴巴地对宝玉道：“爱哥哥，你说，你给咱们诗社添点什么东西？”
宝玉一时还真想不出，急得挠脑袋。
湘云把他往凤姐儿和李纨面前一推，坏笑道：
“两个嫂子快拿住他！若不交出点好东西来赎，今日就不许走出我们诗社！”
李纨见状一笑，走到湘云身边，摸着她的手道：
“好个标志的女土匪，竟要多少银两才能将我家公子从你那个叫‘诗社’的匪窝里赎出来呀？哈哈哈哈……”
“噗……”
“哈哈哈哈……”
众人复又笑成一团，宝玉边笑边抱拳行礼告饶：
“大王饶我一命，我现就叫小厮给大王抬银子来——”
几人笑得更加厉害了，东倒西歪地或站或坐，全无大家小姐的样儿。
但这全无阴霾的笑容想必大家千金也不肯换的……
……
一阵笑闹之后，众人约定好明日在探春这里开第一社方散去了。
第二日，黛玉、宝玉、湘云、迎春、凤姐儿等人齐聚秋爽斋。
等作过了海棠诗，别人还罢了，凤姐儿对诗一窍不通，几乎要睡着了。
好不容易等到开始讲律法故事的环节，她才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第一个出场讲故事的是黛玉。
众人团团围坐在一起，黛玉起身施施然走到中间，将精心准备好的故事娓娓道来。
【话说某朝某一武官家里有一极亲近的亲戚，那亲戚家中虽富裕，但那家的媳妇是个不知足的人，常在外头放利。
如同本朝一样，武官所属的朝廷亦十分仁善，并不禁止民间放利。一则方便缺钱的人解一时之困，二则放利的人赚些小钱也可补贴家用，可谓两全其美。
但那家的媳妇虽饱读诗书，却唯独没有读过律书，对放贷相关的律法一窍不通。她放利一事又一向藏着掖着，不肯叫家里人知道，因此也无人提醒，竟无知无觉地犯了法。
原来同本朝一样，那一朝也限制放利每月的利息，规定不可超过三分。那媳妇不知情，耳根又软，听奸猾的下人说外头放利八、九分也常见，因此就定了五分利，那下人还吹捧她慈善呢。
这已属于违禁取利了，若无他事，属于情节较轻，不过笞四十罢了。】
故事说到这里，众人皆已经听入迷了，见违禁取利要笞四十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是要当着围观的男女老少的面儿被打屁股！
黛玉见到凤姐儿跟着大家一起紧张起来，在心里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故事。
【那媳妇更加不知的是，那些肯借五分利息之利银的人，大多是无法从合规放利的人那里借银才不得不从她这里借的。】
“那为何他们无法从合规放利的人那里借到利银呢？”
黛玉对听得津津有味的众人抛出一个问题。
凤姐儿到底管家，对经济庶务十分熟悉，脱口而出道：
“还能为何，不过是知道借了银子给他，他是无论如何也还不起的。”
黛玉笑着点了点头，继续道：
【凤姐姐说得对，这些人穷困潦倒，已经无人愿意借银给他们了，因此只好借了那媳妇五分利的利银。
但那些人连三分利的利银都还不上，更何况五分利的？
那媳妇哪里肯吃亏，她久居内宅不知道外头的实情，只以为自己每月所取的利息已经够少了，那些人不肯还不过是想赖账罢了，因此常命下人去索要。
哄她在外行高利借贷之事的下人哪里有好的？见收不回钱，或殴打、或搜刮东西去卖，甚至于直接夺□□、子卖给人牙子，无所不用其极，只图把银子连本带利地取回来罢了。
那媳妇从下人手中收回了银钱还只当他办事得力，好一通赏！
仗着武官的权势，起初一直相安无事，那媳妇志得意满极了。
谁知有一日，一户借了她家利银的人实在还不起利息，哭求来收银子的下人宽限几日。那下人十分凶恶，夺走了这户人家传家的玉镯子，还威胁说过两日倘或还不还钱就要卖了他家女儿抵债。
这借银的男人原先也读过书，不过因病才变得精穷。他与家中妻子、女儿感情甚笃，先前不论如何艰难，宁愿去借高利息的利银也不肯卖她们。如今听下人说要夺了他女儿去卖，哪里肯就此认了。
他拖着残破的身子，当晚点灯熬油地写了一张状子，几乎熬得要吐血。
第二日一大早勉强拖着残躯将状纸交到了府衙，还未从衙门里头出来，就一命呜呼倒在了县太爷跟前儿。
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县官不敢轻忽，着实查了好几日，终于查到了那媳妇身上。】
黛玉讲得口干舌燥，顶着众人逼人的目光硬着头皮喝了一口茶水，坐在椅子上继续说故事。
【那媳妇起先被县官叫到府衙问话时还理直气壮，听县官说她放利害死了人命才有些慌了，疑惑道：“何以至此？我不过每月只取五分利，远低于别人，怎会害人性命？”
县官这才知道她竟然以为每月五分利算低的了，暗骂了两句愚妇，为她诵读了本朝律令。
媳妇这才知道犯了法，忙请家人去求武官救命。
本朝严格约束武官放利，武官听说亲近的亲戚家犯了违禁取利之过，避还来不及，哪里肯去救？
因此那媳妇当堂被杖责一百，被打得不成人形，等她的家人赶到时只来得及收尸了……】
周围不知不觉多了许多闲着无事的丫鬟婆子来听故事，同宝玉几个一样，他们听到这里也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凤姐儿这会子也想到了自己放利之事，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蚊子。
然而故事还没有完，那媳妇一家的结局还要更惨些，只听黛玉继续说道：
【那一家人安葬了媳妇，悲痛难当，谁知真正的噩耗还没有来临。
武官是家族里难得有官身的人，阖族都十分重视。
族长见武官因为那媳妇违禁取利而被上官不喜，眼见影响了前程，十分气愤，紧急开了祠堂，将那媳妇一家子都赶出了族里。
那媳妇家的男人被从族中除名，带着老母亲和孩子在外过活，因无族人照应，很快被强人盗走了家中财物，变得穷困潦倒起来。
因家中无以为续，男人不得以在外借了利子钱。起初还能借到正常利息的利银，渐渐的，因无力偿还，只好去借高利息的利银。
利滚利的，显见他更加无法还上了，那借他利子钱的人命下人捆了他一家人一起发卖了。
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一家人如今也不知在哪里为奴，也不知是否还有命在……
如今只借他家的故事警醒后人，违禁取利万万做不得，一个不小心，家破人亡就在眼前！】
黛玉讲完了故事，一边喝茶一边悄悄观察其他人的反应。
下人们都是一脸惧怕的模样，宝玉和姊妹们都若有所思，只有凤姐儿看上去有些烦躁，拧着眉躁动不安地不停喝茶。
黛玉见到她这样，只以为这故事起效了，不禁老怀大慰——只盼着凤姐儿从此改了才是。
黛玉讲的故事引人入胜，着实是开了个好头儿，后面其他人亦纷纷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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