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毒燕窝事发（二）
黛玉见袭人眼里终于有了活气，转身从小丫头手里拿过碗递给袭人，打趣儿她道：
“哟，可是有好东西呢~”
“这可是难得的官燕，吃了这一碗病就好了大半了。”
袭人接过碗，珍惜地吃了一口，笑着对黛玉道：
“这还是前些日子宝姑娘给的呢，也是她心善，说吃完了只管再往她那里再拿。我哪里有那个脸皮再去讨嫌，如今这一碗吃了就没有了。”
湘云皱着眉，有些迟疑地说道：
“这可怎么好，若你实在不好意思去，我去找宝姐姐开这个口……”
黛玉见湘云有些难为情，有心帮这个忙，劝她道：
“何必去麻烦她，只往我这里拿就是了。”
“我家库房里还存着一些，明儿我就使人送过来。”
袭人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红着眼，哽咽着向黛玉道谢：
“多谢林姑娘，若我得天眷顾，有一日……咳咳……好了，必到府上…给……给姑娘磕头……”
她一边说一边眼泪就直往下淌，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头拿手帕擦眼泪去了。
惜春见她这样害臊，忍不住笑起来，一时引得姊妹几个皆笑成了一团。
女孩子们清朗明亮的笑声回荡在这破旧的屋子里，洗涤净了一屋子的丧气。袭人受到笑声感染，脸上也忍不住扯出一个丑丑的、带着泪的笑来……
第二日，果然就有林府的家仆往袭人这里送了新燕窝来，袭人吃了倒比吃宝钗送的要受用些，不过七八日，竟然渐渐好起来了。
这时宝玉都还躺在床上将养呢！
黛玉听到这个消息也十分替袭人高兴，又连忙命人包了两包燕窝，自己亲自提着去看她。
等走到那个熟悉的旧屋子，黛玉眼前一亮——这里不过几日就大变样儿了！
袭人和照顾她的那个小丫头，两个人正拿着花锄往屋子周围移栽些野花野草。
那些野生的小精灵生命力旺盛，如今正如火如荼地绚烂开放着，透着一股子勃勃的生机！
袭人见黛玉过来，脸上洋溢起和煦的笑容，丢下花锄，往衣服上蹭了蹭手上的泥土，远远地朝着黛玉行了一礼。
黛玉忍不住微笑起来，冲袭人点了点头，轻快地往她那边走去……
“你们这会子竟打理起这院子来，可见是大好了！”
“恭喜！恭喜！！”
黛玉将手里的燕窝递给那小丫头，看着袭人红润的脸颊，由衷地为她高兴。
袭人从小丫头手里拿过燕窝，想要还给黛玉，笑着说：
“我还没去谢姑娘呢，姑娘就又带着东西来了，叫我怎么好意思……”
黛玉躲过去，不肯接回包袱，佯装生气道：
“快别在这里拉拉扯扯，好生收着才是正理！”
“这是我薪给你带的燕窝，你的身子才有了起色，正是该保养的时候，不许再推辞！”
袭人手足无措地犹豫了几番，不敢跟黛玉犟，珍惜地把装燕窝的包袱搂在了怀里，不好意思道：
“又偏了姑娘的好东西……”
“哎！看我！”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拉着黛玉的袖子道，“姑娘快往屋里坐，我泡茶给姑娘喝。”
黛玉跟着袭人到屋子里坐下，小小的茶几上一个旧瓷瓶里插着几朵野雏菊，倒也有几分野趣。
袭人翻出旧年老太太赏给她的好茶叶，慢条斯理地煮热水给黛玉泡茶。
青碧色的茶叶在滚水里起伏，袭人脸上是恬静的微笑，她一边将第一道茶水倒掉，一边和黛玉说话。
“托姑娘的福，自从用了姑娘送来的燕窝，我的身子就一日好过一日……”
“大抵是看我年轻，老天爷也不忍收我~”
说着，她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黛玉也跟着笑起来，随口问道：“话说你先前是得的何病？也没有听人说起过。”
袭人将茶盏放到黛玉面前，神色也有些疑惑，道：
“那日我昏过去了，也未曾亲见。只听人说，宝玉请了好几个大夫都只知道摇头叹气，最后不过只开了几个太平方儿就灰溜溜走了。”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得了何病呢，真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黛玉更加疑惑了，捧着温热的茶盏，垂着眼思索：
这不应该啊，就算是得了不治之症，大夫通常也会说得了什么病，有多么严重，吩咐家人准备后事等等，怎么会只摇头却一言不发？
除非……除非这个病说不得……
难道是妇科上的疾病？
不，不，也不对。照那样想，岂不是全天下的女子得了妇科病都只能忍着等死？
恐怕是什么说了会惹麻烦的病……
病？
黛玉不禁想起父亲在通州中毒时的样子，猛地一个激灵，手里的茶水洒了出来，难道是毒……
袭人见茶水洒到了黛玉手上，生怕她烫着了，赶紧拿着手帕去擦，担忧道：
“姑娘怎么突然发起了呆？”
“若是滚烫的茶水，这会子可要受罪了！”
黛玉神色有些慌乱，抓住袭人为她擦拭茶水的水，压低声音急促地问道：
“你得病那一阵子，可吃了什么平常没吃过的东西？或是用过什么没有用过的东西？”
袭人被她吓得愣住了，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冷静下来仔细思索了片刻，小声回答黛玉道：
“其他的都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吃了……吃了宝姑娘送的燕窝……”
“但……但我吃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啊……”
黛玉知道有的毒药是慢性毒，最初服下时与往常无异，以至于后面毒发时也常令人误以为是其它原因所致。
不过这只是她心里的一点儿怀疑，不好就以此给宝钗定罪。
但若是就这样放任不管，她心里又不安，因此笑着安抚袭人道：
“好了，咱们也别自己吓自己！”
“我猜是你的身体和宝姐姐送的燕窝相克的缘故。就好比有的人吃了鱼虾要起疹子，有的人沾上了柳絮喘不过气儿，都是一样的道理。”
“你不过症状稀奇些，只要不再吃，也就渐渐好了，往后自己再注意些也就罢了。”
袭人僵硬的肩膀松了下来，重新坐回黛玉对面，边拿着小陶壶为她重新添茶水边说道：
“我也不懂什么相克不相克的，只以后不吃宝姑娘那边的燕窝就是了。”
“姑娘刚刚那个样子可吓了我好大一跳！”
黛玉心里仍然波涛翻滚，漫不经心地拿起茶水抿了一口，笑骂道：
“吓你一吓才好呢！”
“随便哪里得来的东西都敢往肚子里送，不吓一吓就不知道长心眼！”
她说完，也不知道袭人能不能意会话中的意思，有些紧张地盯着袭人看。
袭人被她看得又是一愣，慢慢地领会过来：林姑娘的意思是宝姑娘的燕窝确实不对劲啊，叫我以后对着宝姑娘要多留几个心眼……
她心里对黛玉更多添了一重敬意：寻常的官家小姐，少有这样愿意冒着得罪另一个大家小姐的风险，来提点自己一个无关紧要的卑贱之人的。
袭人眼睛里亮晶晶的，发自内心地感到了被人尊重、爱护的喜悦，连骤然得知燕窝有毒也不能令她害怕。
她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对黛玉道：
“姑娘的话我都懂了，往后定然多长几个心眼！”
黛玉见她还在笑，只以为她还没有明白，急得又重新问了一遍。
“果真懂了？！”
袭人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越见到黛玉为她着急就越忍不住笑，这次竟笑出了声：
“噗~”
“懂了，懂了！”
黛玉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世界，真是寂寞如雪……
她在袭人这里消磨了一上午，待回贾母处用过了午饭又有宝玉领着其她姊妹来寻——
原来宝玉得知袭人大好了，预备带着众人一起接她回去，也有叫人气冲一冲晦气的意思。
黛玉自然没有二话，只是看着人群中的宝钗心里有些微妙：不知是否因为自家怀疑她，总觉得那笑容勉强得很……
一行人到了袭人住的地方，闹哄哄地拉着袭人道喜。
不曾想好事多磨，王夫人不肯信袭人已经好了，硬是请了一个相熟的大夫要来验一验。
黛玉心里犯嘀咕：二舅母这哪里是不肯信病好得这样快，是压根就不想袭人病愈，盼着大夫再诊出什么不好来才高兴……
显然，众姊妹都能猜出王夫人的想法，连宝玉也沉下脸来，一时周围为之一静，皆屏着呼吸等待大夫的结果。
那位严肃稳重的大夫沉着脸为袭人把脉，眉间几乎皱成了一个“川”字，好半晌才冷着脸说：
“这位姑娘原先中了慢性毒，还好中毒不深，不再接触毒源后渐渐就好了。”
“加上这几日保养得宜，基本无碍了。”
周围一圈人除了早有怀疑的黛玉和被黛玉暗示过的袭人，皆惊讶地捂住了嘴巴，宝玉几乎暴怒，横眉冷竖道：
“府上竟有这样的龌龊事！”
“看我不捉出这小人打个臭死！！”
宝钗躲在人群里，脸刷的白了，不过因大家此时皆十分惊惧，才没有显出她的心虚来。
只有黛玉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心里暗骂她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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