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百日

五班教室应黄玉萍的安排，在前门进门旁边的墙上挂了个倒计时的牌子，每天由方迟俞负责更换日期。最开始拿到牌子的时候，离高考还有两三百天，高考就像是个遥不可期的唬人的幌子。周文棋拿着挂板兴冲冲地进门，甚至异想天开地想把它挂到黑板上方国旗的墙钉上，奈何挂上去歪歪斜斜，岌岌可危，最后被方迟俞严厉否决，才作罢地挂在前门。

        宋琳送给方迟俞的闹钟准时在六点响起，她在闹钟发出布谷声的那一刻睁开眼睛，如往常一样，没有赖床，没有翻身，迅速伸手将枕头旁边的闹钟摁灭，之后扯掉挂在床边的衣服。套好校服，开柜子，洗漱，一切都循序渐进。她打着哈欠在饭堂排队，跟饭堂阿叔大声说自己要的烧麦或是糯米鸡，然后拎着透明袋子，迎着晨光往教室赶。

        教室很暗，进门有闷了一夜的二氧化碳的味道，每天早上都能闻到的，独属于教室的味道。她一如既往地经过座位，顺手扶了把范誉的椅子，脚步不停地把早餐甩到桌子上，继续往前走，把窗帘拉开、窗子打开。如此熟练、如此熟悉，是每天都做的烂熟于心的事情，方迟俞每次做这些事的时候都会想，觉得自己像是某个神圣之地的看守者，待在这个地方，怀着脱离这个枯燥的方寸之地的心思，又日复一日地守护着它。

        她扶着不知道谁的桌子把卡住的窗户用力掰开，舒口气转身往前门走，自然而然地望挂牌看日子。方迟俞身子一顿，看着前一日的一百零一，又看看自己手表的日期，有些感慨，不敢置信那些难熬的日子这么快就过去了大半，而现在，只剩百天之战。那就是说，今晚就会开百日誓师大会了。

        她去公告栏翻找“零”牌，有些牌子落在打印机旁的桌子上，沾了很多粉笔灰。她吹了吹牌子，拿手拍打干净，将“一”牌随手拍到墙上粘着，迈着大步站定在挂板前，郑重地将“零”贴了上去，又细心将三个牌子都扶正。方迟俞像看一位故人一样，端详着挂板。数字旁边是一个握紧的拳头，上面是田字格里的“高考加油”四个字。

        她的嘴角浮起了笑容，方迟俞把手放上去，轻轻摩挲着挂板，对着那个白底红字的“一零零”发呆。

        广播是在早读刚上课时通知的，那时肯定有一个主任——应该是胡主任——在下边拿着喇叭催山上男生宿舍的人往下跑，手里还必须得有一个威胁的表格。而另一个主任——温姐姐按时出场，从对面的化学办公室往外看，专盯着各层饮水机，嘴里不停念叨：“别打水了啊，别上厕所啦！少睡一分钟要命吗？”不过都是不起大效果的。

        等走流程地每天一骂，教室也差不多都按部就班地拿出语文或者英语书了。温姐姐这时才继续说道：“同学们应该看到我们一楼的大屏幕倒计时了啊，只剩一百天啦，你们很快也要解放了啊。最后时间里，冲一冲，早来几分钟，少去打篮球，万一受个伤，伤筋动骨一百天，到时候高考错过很麻烦的。今晚我们去体育馆开百日誓师高考动员大会，班长记得准时在七点带同学们到指定座位。”

        “周文棋！周文棋！”方迟俞在后面戳他的后背。周文棋把耳塞拿掉，一看就还带着起床气，眼神凶恶：“干嘛？”

        方迟俞完全不怂，啧啧叹道：“唉，现在不听温姐姐的话，以后就没机会了。”

        周文棋粗暴打断她：“说点正事儿，干嘛？”

        “我们班座位表拿没？”方迟俞问。

        “哎呀你不用管，早拿了。”周文棋挥挥手，一脸不耐烦地转了回去。

        方迟俞又把他往后扯，周文棋撞到椅背上。方迟俞在他骂人前抢先一句：“盲猜一波，上课前才在厕所刷的牙吧，沫儿麻利儿擦干净了！有损风气。”

        周文棋嘿嘿一笑，拿手去摸嘴边的牙膏沫：“我这叫充分利用时间，你是不会感受到每天掐点到的快乐的。”

        方迟俞切了一声，留给他一个白眼。

        晚上到了七点，众人在周文棋的“出去排队”声中拖拉着步子慢悠悠地收拾东西往外走。

        “人齐了没？”周文棋在队首问方迟俞。方迟俞又把人数了一遍，顺着队伍往后走，范誉和邓骞此时才磨磨蹭蹭地从楼梯间出现，两人的手里甚至还抓着牛奶和面包，一看就是打完篮球没去吃饭。

        “快快！”方迟俞催促他们加快步子，算上最慢的这俩，五十多个人到齐。此时整个理科楼没剩几个班亮着灯了，周文棋带头走在前面，队伍向体育馆进发。

        他们班的座位在楼上，方迟俞被方明拉着坐到一起，宋琳和范誉都往后走，她瞥了一眼便压下视线。方明顺着她的目光：“看什么呢？”

        方迟俞摇摇头：“以为看到认识的人，看错了。”

        舞台的大屏幕上是特写的凤凰花，娇翠欲滴地开着。

        凤凰花一年有两个花期，一个是开学季，一个是毕业季。学校的校花是凤凰花，方迟俞在学校的每一段路上，都能找到凤凰花树。每到花季，便一团团嫣红点缀在嫩叶中，红花绿叶最是般配，是青春的颜色，红色是鲜艳夺目，绿色是生命蓬勃。

        学校里一直有个说法，凤凰花在毕业季开得越灿烂越繁盛，他们学校的高考成绩就越优秀。不过听说最近几年凤凰花似乎一年没一年开得好，方迟俞之前没多注意，现在只希望能在毕业季看到满校的红艳。

        她又四下环顾，入目皆是校服蓝白，一群年轻活泼的人们，同坐这个大礼堂，下面是一个大篮球场，也有几个班的学生盘坐在地。

        将来的一天，同学分道扬镳，一个个散去。有的逐渐失去音讯，有的以四海为家，有的打拼在一线城市。也许哪一天，会有某个人忽然想起，想起有个曾经的日子，有某一天，和某些人坐在同一间屋子里，看大屏幕上校园里某棵树上的某朵花，不知不觉间，就开了那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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