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夜

整个医院没有其他人，除了值班医生，就剩下谭天母子。钨丝灯泡的灯光昏黄、朦胧，让病房里的东东西西有些失真，右边的一张病床空着。

        妈妈陪在床边，或许是有感于医院这时候的静谧，或许是有感于这次差点就失去了自己的宝，半趴在床上，双手紧紧握着谭天的右手，左手边是病房的门，门关着。妈妈坐了有段时间了，谭天感觉到妈妈握紧的手慢慢地不那么紧了，直到松开，谭天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自己这也算是降生吧，虽然一降生就已经五岁，很大的一坨了，但这肯定是降生，方式不一样的降生而已。嗨，想这有的没的干嘛！”

        “老妈和二舅傍晚的表情很有问题，不对，这妈哪里老了！”谭天扭头看了看妈妈，脸被头发遮挡了一些，但怎么看都没发现妈妈的一丝老态，歉意的咧了咧嘴。

        “妈妈没读过书，平常给我讲的故事不是鬼就是怪，再不就是什么成精了。今天晚上的表情，八成是担心我被鬼上身。只要打倒了一切妖魔鬼怪，我就是她的宝儿！不对，什么情况下我都是她的宝儿，身上如果有妖魔鬼怪，打倒就是了。”

        “倒是二舅。二舅是老三届高中毕业，部队转业回地方在蚕茧站工作。平常就表现得独立、冷静、睿智，工作上井井有条，家庭建设也是可以称道的。哎呀，这个人，不好糊弄呀！”

        “至于爸爸，反正一年难能见到几次，儿子变聪明了，有礼貌了，有见识了，作为爸爸不应该更高兴吗？难道还会嫉妒我呀？”谭天有点悻悻。

        “爸爸也是部队转业，在供销社工作，算得上兢兢业业，从现在往后五十年都没感觉他有多少上进心，好说点大实话。当然，文凭低了点，就读到初中，不知道这算不算文凭。”

        谭天将亲戚中比较重要的几个人想了一遍，觉得还是得攻克二舅，他要是理解了，认同了，其他亲戚就不是问题了。

        耳边传来妈妈细微的鼾声，想得入神了，忘记妈妈还趴在旁边，陪在旁边。赶紧拉过被子给盖上，这可是亲妈呀，再年轻也是亲亲的，感冒了就不知道谁照顾谁了。

        “自己才五岁呀，难道现在就让我用五岁的身体顶着个五十岁的脑袋，到处招人恨吗？躲在幕后，做那一双黑手，这难道不香吗！就问了，这难道不香吗？”谭天想到这儿，心情很好。“对，先搞定二舅才是正确的。二舅这人？这得好好想想，想想怎样推着他走。自己以后要干点啥，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没个靠谱的人罩着，说不定哪天就被人拉去切片了！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二舅是半夜到的医院，端着一碗荷包蛋来的，放了白糖的，谭天和妈妈分着吃了。

        “天儿，这看着是好了呀，能吃能睡的，脸色也正常了。”二舅见我放下碗，笑眯眯地说着。妈妈也在旁边笑着，笑得傻傻地。

        “嗯嗯，好吃，就是少了点儿。”不等二舅回话，谭天说得随意，自顾自地，“舅，妈，我做梦了，好长好长的梦！我上学了，读了好久好久的书！长大后，干过好些个工作，也去过好多地方！见过好多从没见过的，嗯，啥都有！”

        “这孩子，你还上天了呢，净胡话。”妈妈一脸的宠溺，小声的笑骂着。

        二舅貌似淡然，随意地说道，“你都昏睡了好几天，不做梦才怪呢！还记得你的梦吗？给二舅说说？”

        “舅啊，这个梦太长了，不过，它就在我脑子里，就在我眼前。”谭天微微垂着头，眼神瞟着二舅和妈妈。

        二舅笑眯眯的点着头，以示鼓励。

        “舅，嗯，您为啥不去公社工作呢？”谭天也笑眯眯的盯着二舅，然后，笑而不语。妈妈听到这话，使劲儿瞄了瞄二舅。

        “咝！”就听见二舅深深地吸气声，身体不由坐直了些。“生病还有这好处？上个月见这孩子时，鼻涕冒泡，随着呼吸在鼻孔里进进出出，玩着泥巴一个劲儿傻笑，今天怎么突然间就古灵精怪了？”二舅如此想着，“不对，这直接就是狐狸精呀！有意思！”

        二舅还是一幅笑眯眯的表情，“当初，部队转业就是这样安排的，几年工作下来也就习惯了。你怎么想的？”

        谭天斟酌着说道，“舅，就在之前您离开的那段时间，我仔细想了想，我可以和人分享这个梦，但这个人必须得够资格、得够条件！”

        这个时候，二舅完全坐直了身子。他感觉这个外甥太反常了！怎么说呢？话的方式，话的内容，话的方向，这都不该是一个五岁孩子该有的说话，但条理、逻辑都没问题呀，很奇怪的感觉！“嗯，和你分享这个梦，是需要条件和资格的？也就是说，二舅目前还没有进入你这个梦的门票咯？”二舅斟酌着字句。

        谭天知道，梦是什么，在自己没有说出来之前只是个梦。二舅表现出来的正式，是因为自己开口说的话。妈妈已经有时间没有言语了，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舅，这个梦，它惊世骇俗！这个梦，它可造福一方，甚至不止！这个梦，它也可能贻害无穷！这个梦，它一定价值敌国！”谭天抬起头看着二舅，不见情绪。“所以，条件和资格是必须的，没有门票，这个梦就只能是我的！”

        “咝！”二舅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选择性忘记了这是病房的事实，燃起了一只香烟，将脸庞躲进了烟雾里，不停的吸，又不停的吐出来。复杂到极致的目光化作了手术刀、化作了显微镜，一点一点的划过谭天，一点一点的探寻着谭天。妈妈只是抱着被子坐在旁边床上看着自己有点点不一样的儿子，说不上什么情绪。

        好久，好久，二舅的身子动了，略微放松了些。他在谭天身上看到的是淡然，是肯定。他有点儿颓然，因为想不通，因为太多的不合理！可是前后梳理，又一点儿都不矛盾！

        “舅，我希望您能拥有这张门票，我需要一个至亲保驾护航。”谭天小脸严肃，目光坦诚。“或许您都看出来了，我出了些问题，但是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问题。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估计我只能是被研究的下场！”

        谭天很冒险，虽然病房里只有三个人，都是至亲，值班医生在医院的另一头。哪怕是点到为止，也还是透露得太早，或许是因为谭天感激二舅送别了旧自己，迎回了新自己吧，也或许是因为谭天知道二舅靠谱了一辈子吧。

        “这个账可以这样算，您现在的是集体企业，事业单位都不是。能进入政府，天地自然宽，空间无限大。就算进不了，您没有任何损失。”谭天给二舅说完这句，回身望着妈妈说道，“妈，舅需要想想，能理解，我不着急。今天晚上和以后，我说的话和我的事都不能说出去，包括爸爸也不能说，合适的时候我自己会和他讲。”

        妈妈很茫然，“这是咋的啦？孩子只是生了个病，这明明好了的呀，咋还搞得这心就揪着了呢？”

        “妈，要是不小心说漏了嘴，不定哪天您就见不着儿子了，再想要儿子就只能再生了。”谭天一本正经地恐吓着妈妈。

        “哎哎，妈，妈记住了，我家天儿就是傻小子一个，记住了，记住了。”妈妈这会儿反应过来了，忙不跌口的答应着。“生儿子时八斤呢，好大一坨，可费劲儿了，长到五岁，操了多少心呀！看看，看看，长得又漂亮，多聪明呀，我的宝儿，不就该这样嘛。嗯嗯！”想着有的没的，心里美美的。

        “舅，回家后再给爸爸打电话吧，免得他过于担心。明天我们就出院吧，没事了。说的事，不着急，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急不来的。”

        二舅起了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着，“对，不着急，急不来的。出院的事等明天看医生怎么说再决定吧。我回旅店，还能再睡会儿。”回身问道，“想吃啥？明早带过来。”

        “小笼包，肉的！”谭天想也没想，张口就来。

        “好。我明天九点左右过来。”说完，二舅拉门出去了。

        谭天目送着二舅，感觉他脚步沉重了些，步子也慢了些，快到走廊尽头，就恢复了正常，步入夜色。谭天微微翘了翘嘴角，他看到了二舅前方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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