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喂药
翌日，晨光熹微。
梦醒时分，顾衍莫名感到怅然若失。
他向来恣意妄为，甚少有在意的东西，何况那只是一个梦，一个从未见过的，只在梦中出现过的女子。
然而他却近乎偏执地想知道，最后他有没有将那个女子带走。
顾衍没有立即起来，他想重新坠入梦境，却越躺越清醒，直到有些烦躁了，才起了身。
清醒后，对梦中细节愈发模糊，他仔细回想见过的女子，无一个能对得上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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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晦暗，云层深厚，下午淅淅沥沥下了场秋雨，天气陡然寒凉了许多。
沐晴筱披了件不薄不厚的杏色斗篷，刚从外头回府。
顾衍写给她的药方子中，有些药并不易得，沐晴筱与宁州最大的药商许太公有过往来，遂亲自走了一趟，找他帮忙。
现下药抓齐了，许太公还给她借了个煎药的小童，随她回了沐府。
雨势小了许多，沐晴筱干脆没回舒沁堂，而是直接去了春和堂。
药童直接去煎药了，廿九跟着学。
沐晴筱坐在顾衍近处，似不经意地道：“你要的药可真不好找，饶是宁州最大的药商，配齐药方子都花了不少功夫，今日还天公不作美，出去一趟，我鞋履都沾了水。”
顾衍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却不能否认，沐晴筱能这么快帮他找齐了药，定然是用了心的，“那沐姑娘想让我怎么谢你？”
“你能怎么谢我？”沐晴筱语气带着一丝狡黠，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暧昧。不过她也知道，让一个才认识两天的，颇为正经的人，说出以身相许这种话，根本不可能。
顾衍顿了少顷，认真道：“我等沐姑娘向我提要求，我能做到的定尽力而为，建议沐姑娘待我离开沐府后提，彼时我能做到的事，会多许多。”
沐晴筱仗着顾衍看不见，毫不掩饰地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待他离开沐府，她还需要他做什么，不过态度倒是诚挚。
她换了个随意的语气道：“那你可得帮我记住了，我这人记性不好，不过本来也没图什么，只是看顾公子品貌不凡，却为眼疾所累，于心不忍罢了。”
“沐姑娘心善。”顾衍由衷道。
屋外的雨势渐渐又大了起来，一阵阵凉风自微敞的窗口钻入，带着草木泥土的气息，清新好闻。
沐晴筱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看着顾衍身上仍旧单薄的衣袍，忍不住道：“这天愈发凉了，顾公子可别忘了添衣。”
虚掩的门被人推开，廿九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进来，“公子，药好了，得趁热喝。”
廿九将碗放在案几上，顾衍闻着扑面而来的苦味，极其明显地皱起了眉。
沐晴筱想起廿九偷偷告诉过她，顾衍喜欢吃甜的，一般越是喜甜的人，越受不了苦味。
她摸了摸荷包，出其不意地掏出两颗油纸裹着的酥糖，“顾衍，把手伸出来！”
如此直呼其名，莫名多了几分亲近之感，她一说出口，心中便闪过些微异样。
顾衍犹豫了一瞬，将手伸出去，随即手心里落了东西。
“这是刘记的酥糖，喝完药吃。”沐晴筱语气带了几分灵俏。
顾衍像是小心思被人戳破般，骨节修长的手指有些局促地蜷了蜷，没有拒绝。
“沐姐姐，我也想吃。”廿九盯着那两块酥糖须臾，转向沐晴筱撒娇道，“给他一颗就够了。”
沐晴筱眼见着，顾衍收回的手倏然快了，扑哧一笑：“小孩子糖吃多了对牙不好。”
“……”廿九撇撇嘴，这理由一听就知道是敷衍，他一颗糖都没得，怎么吃多？
但酥糖都到了顾衍手里，廿九可不敢虎口夺食，遂泄气般走出去，送药童出府。
顾衍伸手正要端药碗，根据气味和热气，还有方才廿九放下碗的动静，他仿佛能瞧见药碗的精确位置，然而须臾之间想起自己正在演戏，动作忽然变得慢吞吞地，小心翼翼摸索出药碗的位置。
可是没等他端起碗，就听见一声清脆的汤匙碰撞瓷碗的声音，沐晴筱又坐近了些，似是吹了吹，对他道：“顾衍，张嘴。”
顾衍觉得自己演戏归演戏，被人如此对待，却有些难以适应。
但很快他便无暇顾及此种念想，他闻见苦热的药汤气息以外，还混杂了点不易区分的兰香，虽只微微捕捉到一瞬，却让他想起了昨夜的梦。
梦里那女子也是端着药，身上的幽兰气息，亦是在药的清苦之间，若隐若现。
他又想到沐晴筱帮他系丝带之时，环绕着他的味道。
确实与梦里相似。
可眼前的沐家大姑娘，如一朵富贵娇花，锦衣玉食，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婚事的抉择。
可能是她吗？
女子娇嗔的声音忽而在耳畔响起：“你发什么呆啊，我举的都手酸了。”
顾衍立即回神，顾不上许多，顺从地张了口，皱眉将泛着浓重苦味的药汤咽下。
其实比起这般一口一口地喝，直接端起药碗一口气喝完，显然更容易忍受，可等到药汤变得没那么烫了，顾衍依旧容许沐晴筱一口一口地喂他。
待一碗药汤喝空，他温言道谢，随即剥开油纸，将酥糖送入口中。
浓密的香甜瞬间驱散了满口苦味，顾衍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沐晴筱看着很是满意。
-
一场秋雨打落了满地枯叶，踩踏上去会发出簌簌声响。
沐晴筱回到舒沁堂，下人送来了舅舅的回信。
江州与宁州相去不远，昨日辰时送出的信件，不过隔日下午，便能收到回信。
打开信件看了看，沐晴筱有些意外，舅舅居然还是决定，过些时日空闲了，亲自来宁州一趟。
沈家数代经商，向来不喜与官权有过多牵扯，更不许子孙同时经商和入仕，只求明哲保身，过得富实无忧，积善行德。
她在心中并未如二叔交代那般，对事实模棱两可，只求能让舅舅出面，而是融合了自己前世所知，将二叔所求之事道了个明白，亦表明自己并不赞同二叔。
她料想中，舅舅应当不会再来宁州，直接拒绝便可。
将回信看完，沐晴筱才反应过来，舅舅并未在信中答复她的疑问，而是打算来宁州与她当面说。
这或许已然意味着，舅舅与二叔的关系破裂，确实另有隐情，多半与她爹娘有关。
傍晚时分，沐二爷处理完府衙的事情，就立即回了府，估摸着今日应该能有沈同峰的消息，迫不及待派亲信侍从去问。
虽然舅舅来宁州与二叔没多大关系，沐晴筱却如实与二叔的侍从说，舅舅同意来宁州了，反正也瞒不住，她亦不担心舅舅会被二叔说服。
此刻雨已完全停了，天色暗得极快，仿佛仍有厚厚云层遮天蔽日，仍有无数场将下的雨。
景明堂又来了人，唤沐晴筱过去一同用晚膳。
她想着以后或许不会再留宿于景明堂，这几年断断续续在那放了些东西，还得拿回来，便没有拒绝。
过去之后，她有些意外地发现，秦文策此时居然也在，二夫人还故意让他坐在沐晴筱身边。
沐晴筱心中暗忖，他们都知道她要招赘了，难道还不放弃吗。
秦文策是心高气傲之人，几乎不可能同意入赘，许是二夫人还抱着让她改变想法，心甘情愿嫁人的妄想。
是时，堂兄沐明泽道：“筱筱，明日后晌未时，哥哥在水云间办一场茶宴，你可要来啊。”
他似是以为秦文策和沐晴筱之间有什么，又特意补了句：“文策也来。”
沐晴筱沉默少时，想起青黛和绿萝曾抱怨的事，是该解决一下了，于是点头同意。
饭后，二夫人对沐晴筱道：“这天有些凉了，下了一日的雨，路上湿滑，筱筱不如就留在景明堂吧，厢房已为你换了厚些的被褥。”
沐晴筱差点就要应下，她习惯了依赖二夫人给她的少许关心，聊以慰藉。
她走至檐下，让外面吹来的冷风为她醒醒神，淡淡开口道：“劳二婶费心，不过用不上了。”
“为何？”二夫人语气透着些许不悦。
“之后或许都不会留宿了，舒沁堂挺好的，毕竟是我自小待着的地方，也不知还能住多少时日，一天也不想少。”沐晴筱低沉道。
二夫人顿时神色缓和了些，道：“说的也是，筱筱最迟明年也要出嫁了，在府里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
沐晴筱听罢不置可否，乐得二夫人这般理解。
“你若要回去，便让文策送你，正好送完你他也回秦家去。”二夫人看了秦文策一眼，提议道。
秦文策倒是听二夫人的话，立即走到沐晴筱身边，道：“表妹，一起走吧。”
然而沐晴筱再一次拒绝道：“我有些东西还留在厢房，要过去收拾一下再回去，表哥还是自行先走吧。”
这一下二夫人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她甚至怀疑沐晴筱这一趟过来，就是为了收拾东西，以后再也不来了，偏偏一问她，又有合理的缘由，叫人不好生气。
有那么一瞬间，二夫人也想干脆放手，可一想到这五年来自己花的心思，还有得到的无数甜头，以及将来的依仗，只得再次沉下气来。
沐晴筱最近是有些反常，突然不亲近了，但至少还是和睦的，沐明泽邀她去茶宴，她也没有拒绝。
二夫人想了想，觉得事情也还没那么坏，或许就是姑娘家突然耍小性子，澜澜也时常不懂事，这段时日哄着些就是了。
她暗自深吸了口气，笑着问道：“要收拾的东西多不多，要不要二婶叫人给你帮忙？”
沐晴筱心里惊于二夫人变脸的速度，面上却装作未曾察觉，温声道：“不过是偶尔落下的一些睹物思人的小玩意，我与青黛过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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