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虽然有这段小插曲,但午饭气氛并没有受到影响,因为叶安风来了,黄如月亲自下厨,加了两个叶安风喜欢的淮扬菜,又特意做了小羽爱吃的什锦春卷。

  家常小聚,没有外边饭局的来言去语,菜色简单,但每人都会有两个合口味的,四个人都吃得很舒服。丁老和黄如月有午睡的习惯,饭后就都回房间了,留下叶安风和小羽在餐厅里喝茶。

  叶安风心里存了事,略微喝了几口茶就拉上小羽出了门。

  因为是来丁老家,叶安风没带着小白。他和小羽慢慢沿着湖滨路往前走,小羽似乎有点心虚,低头不说话。还是叶安风先开口问道:“小羽,刚才你在家里说,你的交换生名额被别人顶替了,这是怎么回事?”

  小羽无奈地叹气:“去年,研一快放暑假时,有个交换生的名额。争破头的好机会啊,有补助,又有留学硕士文凭。我的外语成绩和专业课成绩都排第一,导师已经通知我准备报材料办审批了,结果临时换成了别人。”他停了停,笑得有点苦涩:“那个同学,他妈是省里的一位厅长。”

  叶安风微觉诧异,想都不想就问:“他们知不知道你爷爷是......”

  “嗨,”小羽有些烦躁地挥挥手,想了想,他说:“在不在位是完全两回事。爷爷当省长的时候,虽然他对我们家里人要求严,可我在外面还真没受过怠慢。现在爷爷退休都已经七年了,余威不在啦。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爷爷那么古板,我父母都是普通的企业职员,一个姑姑在省二中当老师,都不是权贵。这就人才断层啦,谁把我放眼里?”

  叶安风黯然。他是了解的,丁老省长的清廉执正,在别人看来几乎到了苛刻的程度。两个子女丁聪和丁慧的工作安排,丁老不但自己不予特别照顾,还严令禁止一干老部下暗中关照。最后两人安排的工作都很普通。

  他想起十年前,自己刚进省银监会任副主任那阵子,主任明确告诉他,根据单位内部不成文的规定,以他的级别,有一个安排银行事业编制的名额。他马上就想到了帮丁聪换个单位,也没有和丁老事先通气,就去和丁聪商量了,丁聪自然是乐意的,两人悄无声息地填表格办手续,可能潜意识里都想先瞒着丁老。可是也不知道哪里漏了风声,事情还是传出去了,他和丁聪两人都被老领导狠狠训斥了一顿。

  那次的话说得很重,不留半分情面:“叶安风,我顶着议论,破格提拔你,我是要你为国家出力为百姓解忧的,可不是让你来我这儿卖乖讨好的。”

  叶安风记得,自己当时被骂得也有几分情绪,不服气地辩解:“我用不着讨好你。这是单位福利,每个中层都有,我的名额给谁用,就算你是省长也管不着。”

  丁省长气得脸都黑了:“事业单位招人,都有组织人事部门的法条规章,你们单位好大的脸子,搞福利就可以无视法纪。说什么内部规定,这规定向人大报批过吗,向市政府报备过吗?敢向全社会公布吗?说到底,不过就是巧立名目做权力和利益的输送。”

  一番责问逼得叶安风哑口无言,是啊,说是单位规定,可是敢公开公布吗?不敢,这种规定,难道不是换了形式的以权谋私?想到了这一点,他脸色微红,十分罕见地低头认错说:“丁省长,我实在糊涂,居然没有想到这点。”

  许是因他态度诚恳,丁省长叹口气,语气也缓和下来:“就是这种貌似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你就容易放松警惕。不但自己栽跟斗,还差点把我也坑进去。我身为汉东省长,就要为我省各级干部做好表率,如果我自己都立身不正,上行下效,会把我省的干部风气带坏的。所以,我只能硬下心肠,严格要求自己。小叶子啊,我是每日三省吾身,唯恐有什么松懈差池。难道我不盼着丁聪好吗,我要替他安排工作,易如反掌,可是我不能啊。我们手里的权力是为人民服务的,毫厘也不可以徇私。你可还记得古时候“不燃官烛”的典故,公私之间,就该这样泾渭分明。”

  叶安风越听越惭愧,丁老省长几十年清廉公正,身居高位却严以律己,自己却不理解他一番苦心,还耍这种小聪明......他低下头,听到丁省长又说:“你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只是,你之前还没有去这种实权部门工作过,你还不了解,你手里的权力有多大的影响力啊。千万记住,领导干部的权力来源于人民,也要服务于人民。”

  有微风旋进窗户,吹起他的白发,也送来那一句,在往来几年中,繁杂的工作斡旋后,夜深人静时,一直在他脑海中盘亘不去的话语-----“权力来源于人民,服务于人民”。这不是书本上的一句教导,而是一位老干部几十年的身体力行,简单却深刻,让他毕生铭记。

  丁聪的事最终没有办成,不但如此,丁省长还责令省委人事厅对这类内部人员安排开展了清查。事后有不少同事半真半假地埋怨叶安风,说是他破坏了弟兄们的福利......

  “叶叔叔,你怎么了?”小羽疑惑的声音把他从回忆拉到了现实,叶安风一抬头,正好对上小羽有几分担心的表情,他做个深呼吸,把心里那点说不出的滋味压下去,含笑看了小羽一眼,问道:“顶你名额的同学叫什么名字啊。”

  “啊?”小羽露出怪异的表情,“叶叔叔难道你要替我出气,算了吧,都过去一年多了。”

  出气,有机会也可以啊,叶安风在心里默默地想。丁老不肯额外照顾晚辈,那是他高风亮节,可有人这样公然排挤他的小孙子,这就太不地道了。叶安风心里冷笑,面上淡淡地说:“我让人了解一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名堂。真有问题就顺手办了。”

  小羽连连摇头:“不用不用,你一个副省长日理万机的,还管这些小事,让爷爷知道了又说我。其实,这种事多了,你也管不过来。”

  叶安风沉默地摇头,静了一会,望着湖对岸的杨柳慢慢说:“小羽,我是副省长,自己的本职工作当然重要。但是,在工作之外,发现营私舞弊的现象,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如果置之不理,我担心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

  丁飞羽一脸懵懂,开口还想再劝,叶安风一抬手,和颜悦色说道:“好了,小羽,这事你不想说就算了。你爷爷年纪也大了,轻易别惊动他,以后碰上为难的事,只要你占着道理,尽管来找我,我替你出头。”

  丁飞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承诺意味,高兴地点头答应下来。

  丁飞羽对叶安风其实有几分了解,知道他虽然有时候说话跳脱刻薄,可其实极重信诺。如今他肯这么说,就是真心打算日后照顾自己了,心里不是不感激的。

  叶安风伸手摸摸小羽的脑袋,微微地笑了,自己都不曾意识到这个动作和丁老省长如出一辙。两人凭栏而立,午后的阳光照在湖面上,浮光跃金,变幻莫测。拳拳的爱护之意,眷眷的感激之心,此时的叶安风,万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冷酷的现实会逼他作出不甘而决绝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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