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叶安风径直走进值班大厅,气氛完全不同,里边灯火通明,人也不少,几个相关部门都有领导在现场值班。有的戴着耳麦在电脑前通话,有的在电脑前记录数据,还有聚在一处抽烟说话的,乱哄哄一团。他走进去的时候,都没有人留意。

  等他走到会议桌前,何杰瞧见了,快步迎上来把他让到主位上,两人正要说话,只听到隔了两个座位的公安局长大叫一声:“叶省长,何市长,有好消息,可抓到张亚林了。”

  叶安风心头一喜,抢着问:“在哪里抓到的?”周局长一手抓着话筒,复述着现场警员的汇报,张亚林看到寻人启事,不放心他妈,刚才去病房看他妈了,没敢进去,在门外张望,被我们埋伏在周围的便衣一举抓获。

  他语气洪亮,值班室的气氛顿时一派轻松,人人都有如释重负之感。

  叶安风追问了一句:“你刚才说,是在医院抓住他的。”“是啊,”周局长随口回答,说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喜色微微收敛。叶安风的心情已经完全跌回零点,有气无力地问:“他会带着□□去探病吗?周局,去问清楚。”周局长抓起话筒追问了几句,随后就垂头丧气地汇报,说张亚林身上没有带药品,他也不肯说藏哪儿了,正要带回去审讯。这个消息令人失望,相形之下,刚才的兴高采烈也有点得意忘形了。

  叶安风心里窝火,却依然强打精神,鼓励地拍拍他肩膀:能抓到人就是大功一件,你现在赶回去,参与审讯,尽快把药品找出来。说完,叶安风又回头面向值班室内众人,说:案犯已经落网,但药品下落不明,各项监测监控依旧不能放松。

  众人经历刚才一段插曲,又冷静下来,各归各位,该干嘛干嘛。

  不一会儿,吕副厅长也赶到值班室,说已经把工作组的几名审讯专家派过去。

  审讯传来的消息令人焦虑,张亚林情绪极不稳定,一直大骂他们单位领导,对于其他问题都置若罔闻。

  叶安风和在场的几位对审讯都是外行,只能再三指示公安局抓紧时间攻坚克难。叶安风突然灵机一动,一把拉住吕副厅长问:既然人抓到了,那有没有试试警犬。他藏匿药品的位置肯定在他停留时间较长的地方啊。警犬应该搜得到。吕厅受了提醒,立刻又打电话去问。

  这时候已经六点多了,机关事务局的局长张罗着送早饭来会议室,小白也混在人群里进来了,给叶安风拿了一杯豆浆和两个面包来。瓜州市府的办公室副主任一贯和小白合得来,拉着他到角落里小声说:“叶安风4点钟就来了,你......不会是刚睡醒吧?这么大的场面,你装也装也勤快一些呀。”小白小声嘟囔:“我说了让他有事来叫我啊......”话未说完就听到叶安风在高声喊自己名字,连忙跑过去。叶安风现在的心情很糟糕,反馈的情况很不乐观,警犬刚被派出去,但是......十分钟前突降大雨,可能搜寻效果不会很好。只能继续审讯,希望能有突破。他把小白叫过来,试探着问:“小白,你想想,有没有扎一针能让人说实话的办法呀?”小白心里腹诽,领导是不是武侠小说看多了,连这个也想得出来。嘴上老老实实回答:“没有,不过,有一针让人昏迷的办法。”他见叶安风脸色越发难看,又赶紧补了一句:“现代心理学有催眠,可以让人吐露心声,你们怎么不试试?”

  吕厅觉察到叶安风带几分希冀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他苦笑着回答:“我们考虑过这个方法,但是,这项技术现在还处于学术研究领域,并不成熟。有时候催眠的结果只会获取短暂意识流,未必能得到确切的信息。最严重的是,催眠之后,可能会需要较长时间才能恢复正常的心智。一旦发生这种情况,之后的审讯就无法进行。”

  叶安风无意识地点点头,如今真是词屈技穷,似乎,只剩下等待了。他快速吃了两口早饭,慢慢踱步到窗前,放眼望去,但见一片苍茫,黑云翻墨,白雨跳珠。他转了几个圈,有几分暴躁地质问吕厅:“他们到底是怎么审问的,啊?一群专家都奈何不了一个张亚林。”其实,一般的讯问期限都规定在24小时,延长期限可以达到48小时,就是因为需要在比较长时间的审讯中,进行类似马拉松式的心理较量,从而突破对方的心理防线。逮捕张亚林至今也只有不到3个小时,从时间上来说,还是短了点。吕厅想解释几句,又觉得现在的紧急情况,多说无益。气氛一时沉默。

  正在这时,何杰大步走过来,打破了这份尴尬,他走近来,沉声说:那边的审讯一直没有进展,他们请示,现在情况紧急,是否可以......用一些手段。

  叶安风和吕厅一时都不做声,小白在旁边插了一句:“现在的情况其实较之前更加危险,药品已经处于失控状态,万一落到别人手上,被人有心或者无意地使用,会更加危险。”他这样插嘴其实是很不礼貌,但此刻没人计较,三人一直压在心底的,隐隐绰绰而不敢正视的担忧,被他三言两语点明。

  吕厅咳嗽一声,也提出了倾向性意见:“虽然刑事诉讼法明确规定,禁止以刑讯逼供手段取证和定罪,只是,现在的情况,张亚林本人对盗取药品的事实早已经承认,而且,关系到全市人民的安全......”一时间,几人都把征询的目光投向叶安风。

  叶安风自然听懂了大家的意思,一时间,焦虑和矛盾在他心里游窜,一寸寸漫过心腑。他幼承庭训,叶家世代行医,“仁心仁术”的祖训对他有深刻的影响。从政以来,更是牢记自己人民公仆的责任,时刻体谅百姓疾苦,不敢有丝毫懈怠。此事,关乎瓜州百万市民安危,若能快刀乱麻,速战速决,自然是对局面最有利最安全的。

  但是,法制的健全,执法的严明,这是社会秩序的基石,又怎么能,以个人意志而放弃法纪。灯光下,叶安风的侧颜透著沁人心脾的冷意,手握成拳,指甲陷入掌心,刺下一道道红印。何吕两人不敢打扰,小白却沉不住气,又催促他:“下决心吧,不得已而为之,当务之急是找到药品啊。”

  叶安风缓缓摇头,艰难地一字一句开口:“法律,是没有激情的理性,如果我们今日以此种理由突破法律,那么,今后又是否会有其他理由,其他的不得已呢,长此以往,法制的底线又在哪里呢。”

  小白急得直翻白眼,暗想这叶安风可真够迂的,真要是耽搁出了事,别说责任追究,他自己的良心债就能把他压塌了。正想再劝,叶安风已经带头往外走:“去审讯现场,现在,我们等不起,特殊情况,如果真要动手,我来下命令,是我个人急于求成,和司法系统的同志无关,事情过后,我自请严肃处分,为今日刑讯逼供的决定承担后果。”吕厅跟何杰对视一眼,连忙跟上。

  审讯室里坐了好几名市局和省厅的谈判专家,大家都知道情况紧急,却迟迟问不出结果,有几个性急的已经要发火,一见到叶安风等人进来,连忙起身问好。叶安风此时一肚子心事,懒怠说话,只是点点隔离门,示意他们打开,他率先走进去,小白紧随其后,何杰和吕厅也跟上去。

  此时的叶安风面色深沉冷峻,直盯着坐在审讯椅上的张亚林。这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年人,面容憔悴,形容落魄,正警惕地望着涌入的人群,似乎在猜疑他们的来历。叶安风直接开口打消了他的猜疑:“我是汉东省副省长叶安风,”

  张亚林似乎一震。小白充分展现了心直口快的特点:“你这人真糊涂啊,你领导欺负你,你实在气不过就打他一顿,只要不重,也就是个行政处罚,偷两瓶剧□□,这算什么事呀?瓜州人民和你有仇吗?”也许是心理已经崩溃又被小白说到痛处,也许是叶省长的威仪太重,他冷漠抗拒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缝,哽咽着开口说:“我没恶意的,我没想投毒,就想让他着急。那两瓶药我都没动,藏得好好的。”

  小白紧张得恶狠狠追问:“藏哪儿啦?快说,不然小心我灌你辣椒水。”张亚林又恢复了一开始的表情,冷漠地摆出破罐破摔的姿态。叶安风眉头紧皱,时间紧迫,不能手软了,正要开口下命令,周局亲自端来三杯茶水,其实他也知道,叶安风他们在这儿没心情喝水,但既然领导到了,端茶都表达出尊重和客气的意思。叶安风歪头想了想,拿起其中一杯走到张亚林身旁,把水杯往他嘴边送了送:“来,喝口茶。”张亚林一惊,他此时双手被制,温热的茶水沾染到干裂的嘴唇,醇厚的茶香扑鼻,似乎连荒芜的神经也被软化了,他不敢抬头看叶安风,就着杯沿吞咽了几口,然后他听到叶安风清朗稳重的声音响起:“虽然你持有剧毒超过24小时,却能克制心头怨恨,没有实施下一步行动,这很好。就这一点上,我们感谢你。”

  震撼和不敢置信中,张亚林猛然张大嘴,他眼角有晶莹泪珠滚落,沿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流。他哭着说:“叶省长,我有个请求。”

  叶安风压住心头喜悦,沉声道:“你说。”

  张亚林一脸苦涩,缓缓道来:我爱人没有正式工作,靠摆摊赚点钱。我老娘的医药费,还有我儿子明年就要高考,都靠我的收入。以后,政府能不能承担这笔钱,一直到我儿子大学毕业。

  叶安风言简意赅:“好,我答应你。”

  小白大急,张嘴欲拦,旁边何杰和吕厅也流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张亚林此时的反应居然出奇地敏锐,他抬头四顾,最后又盯着叶安风,怀疑地问:“这,符合你们的政策吗?你说了算数?”

  叶安风盯着他,毫不迟疑地回答:“不符合,所以说,是我答应你。政府不会出这笔钱,由我个人出资,以你年收入的6倍,为你家人建立生活教育基金。”他头也不回地招呼秘书:“小白,去找个律师,签赠与合同。现在,你告诉我,药藏在哪里。”张亚林终于痛哭流涕,口齿不清地说:“我藏在医院隔壁的游乐园了,我带你们去找。”

  两瓶药,最后都在游乐园里被找到。一瓶被藏在假山洞里,一瓶被藏在一丛蔷薇花中。包装完好,经专业鉴定,确系原物。消息传回局里,举众欢呼,几番曲折,总算有惊无险。大家都有些极度紧张之后的兴奋,有几个胆大的还和叶安风开玩笑,说:从叶省长进门到罪犯招供,总共耗时四分钟,真是高人风范。

  叶安风此时心中巨石落地,也是谈笑风生地应答了几句,最后临走时交代周局,说:大家这次辛苦,论功行赏,嘉奖记功,该如何便如何,千万不要小气。

  同一时间,李达康在省政府办公室也接到了何杰的汇报电话,一听说事情彻底解决,李达康也觉得心头一松,话都比平常多了起来:“好,处理得好,我昨天愁得整晚上没睡着。这万一出事可就是大事。你们后续处理要跟上,除了张亚林,其他责任人员都要追查,比如那个混账的研究所主任,给我严肃处理。”

  何杰连忙回答说:我们已经在办,叶省长还要求我们整顿全市的危险品管理了。

  李达康深感赞同地说:是有这个必要,我看不光在瓜州,全省都要开展这方面的整顿了,你们领先一步,先开展起来,完了写个问题整改材料报给省里。何杰答应着,末了声音带了几分委屈:“达康省长,工作我们都会做的,可是,叶安风说这件事的原由就是制度缺失,我们都有失察之过,他作为分管领导,还要和我们瓜州的领导班子一起向省政府作出书面检讨呢。”

  李达康在电话里笑起来,何杰听得他爽朗笑声,心里先安定几分,果然,李省长轻描淡写地说:“安风啊,有时候有些刻板,这个事,我会出面的。无论如何,你们的应对是得力有效的。你现在要抓紧后续工作,把教训转化为经验,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李达康一锤定音,何杰感激涕零。这一年时间来,他算是看明白了,叶安风虽然实心办事,但有几分孤勇执着,周围的人情世故,半分不肯迁就。还是李达康,只要合他心意,还是很愿意关照人的。

  他放下电话,慢慢回味李达康最近的态度,觉得自己和这位省长是越走越近了,刚才那通电话,既许诺又指点,完全是把他当成自己人。何杰想:上头有人才好当官,今后更要下功夫,牢牢巴结住李达康。看来,自己以往的方法是对的,领导就佳佳这么个宝贝女儿,自己想方设法周全照顾,不怕领导不领情啊。

  何杰不知道,此时的佳佳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厂里的生产进度正常,污水却不能外排,污水池快要满了,马副经理已经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追问什么时候可以排污。她毕竟不是领导层级,何杰会第一时间向他老爸汇报险情结束,却想不起专门打电话通知佳佳警报解除。所以佳佳现在对事情进展一无所知,完全是干着急,却也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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