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
于山村和玉杰村就隔着一座小山，好在几年前已经修好了水泥路，虽然雨大夜黑，但路面还没有积水，奥迪打亮车灯，放低车速也能缓慢前进。
到了于山村村委办，发现情况和玉杰村也差不多。张副市长和一个河山乡的副乡长正在给村里一些骨干做工作。也是各种情绪抱怨，叶安风就在这种时候赶到了，如出一辙地把一群村镇干部说服了，紧接着他就按照名单开始一个组一个组地落实撤离任务，明确指示，遇上拒绝撤离的，采取强制措施。
时间有些紧张，广播，接应，护送的人员都一一安排出去。叶安风也不肯闲着，让小白陪他一起去接村里的一位留守老人。
路其实并不远，只是夜黑雨大，而且又是普通的山间泥路，两人都走得十分吃力。等到了老人家里，发现他已经开着灯，一个人在堂屋里踯躅蹒跚。墙角高音喇叭里，撤离通知正在一遍遍播放。听说叶安风两人专门来接他的，老人又是感激又是不舍，拉着两人的手说不出话。
叶安风把手抽出来，摘自己的雨衣雨帽，小白哪里肯依，抢先把自己的雨衣给老人披上，簇拥着他出了门。三个人沿着泥泞的小路走到靠近村委办的路口，迎面碰上一户农民举家往路口走。两拨人走近了才发现对面那户人家只有一件雨衣，好像被一个老人穿着。一个年轻女子抱着个婴儿，尽量护着他不直接被雨淋到，但小孩子还是难受得直哭。细弱而断续的哭声，听起来十分可怜。旁边一个中年男子牵着个十来岁的男孩，也已经被淋得湿透。叶安风立刻把自己的雨衣让过去了，小白拦也拦不住。那位母亲已经千恩万谢地披上了，她小心地把雨衣扣子打开，让抱着的小孩露出来透空气。小白默然，这架势也不能再去要回来了，他皱眉看看叶安风，也顾不上说话，暗暗努力加快速度往村委赶。
一路艰辛地赶到村委，发现90%村民都到齐了，已经陆续开始组织登车。剩下路远的几户已经有乡干部去接。叶安风看看名单，大致放心。
小白把老人带去集合处登记，然后赶紧去找村长弄了块干毛巾。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有个种植西瓜致富的村民听说叶安风来了，居然冒雨去地里摘了个大西瓜送来，还一脸真诚地对叶安风说：“这新品种的西瓜当时还是您支持引进的，您却一个都没吃过，我特意去摘来，十分新鲜，您尝尝。”
叶安风已经被淋得浑身头昏脑涨，浑身发冷嘴唇发青，听他这一番罗里吧唧的，不由得来气，他头发上不停地滴水，微眯起眼睛，没好气地训斥：不务正业，让你们撤离，谁同意你去摘瓜。还让我吃，我上辈子没吃过西瓜啊？
小白拿着毛巾从旁边走来，一听不对，忙跑上去挡在叶安风前面，从一脸窘迫的村民手里接过西瓜：谢谢谢谢，叶省长的意思是，现在的任务是安全撤离，他很担心大家的安全。所以急了点，别介意哈，你是村民小组长把，人都集合了吗？
那人这才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都集合了，我检查过，村长也检查过了，我这才去摘瓜的，这个......他压低声音说：叶省长好像心情不好呢，真吓人。
小白打着哈哈开始赶人：“太着急了，你也去准备一下吧，路上多照应左邻右舍，辛苦啊。”
等那人走远了，小白跑到叶安风面前，手上拿干毛巾胡乱擦他头发，一边小声提醒：“注意影响，你以为那是你手下的科长乡长啊，想骂就能骂的。对体制外的同志，你说话要委婉，是要像我这么说。这样才显得你有水平，懂吗。”
他说着，随手从几步外的角落拉来个凳子，让叶安风坐，又把毛巾换个面继续擦。只听到叶安风“噗嗤”一笑，慢条斯理地说：“你有水平，所以你能当我秘书嘛，县处级的小白秘书。”
气得小白甩袖子把毛巾往他头上一搭，抬脚走了。叶安风把毛巾扯下来，握在手上，慢慢站起身，鞋子里又是泥浆又是水，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吱吱的声音。他又坐下来，把鞋里的水倒干，觉得袜子也浸透了泥浆水，索性把袜子也脱了，光脚踩在鞋面上发愣。
此时，各项工作已经有条不紊地展开，他焦虑渐去，疲乏的感觉涌上来，自从前一天早上赶赴瓜州以来，将近40个小时，先是药品丢失，紧急调配物资，组织巡查防范投毒，之后又彻夜总结教训，亲自审讯张亚林，之后发生山体滑坡，召开紧急会议，确定应对方案，现场组织撤离，一连串事情，体力和精力都有些透支了......
小白和张副市长拿着件干外套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叶安风赤足靠在椅子上打盹。小白急了，一步跨上去直拍他巴掌：“起来起来，这样怎么能睡，风湿侵入脉络，不是闹着顽的。”
叶安风被他连喊带拍地闹起来，揉着眼睛问：“小白，什么事？”小白先催着他换衣服，叶安风不干：拿去给乡亲们，那些体弱的老人孩子，别冻坏了。
小白急了，说那么多人，需求远大于供给，给哪个好啊？还不如你换了。
叶安风直摆手，说：那就更不该给我了，我不是最需要的啊，拿走拿走。哦，张副市长，你也来了，什么事？
张副市长上前汇报道：叶省长，人员集合完毕，车队已经出发。我们也准备撤离吧。
叶安风再次确认：人员都到齐了。张副市长点头：村民组长和村长两次按名单确认，我让河山乡副乡长把独居的村民额外又清点了一遍。上车后还按名单在车上点名确认，不会有疏漏。
叶安风沉思片刻，点点头，说：好，我们跟着村民撤退，把各级政府派出的工作人员也清点一遍，别把自己带来的人拉下。
张副市长继续汇报说：“县里和乡里的带队领导都各自点过名了。市政府这边，就差您和小白秘书啦。”
叶安风摇摇晃晃站起来，若有所思地说：“真不该这时候打瞌睡呀，差点被扔在这儿。”
他们此刻对话的时间是6月27日23点30分。同一时间，远在省城的李达康正一脸疲惫地走进家门。
李达康回到家，一眼就看到佳佳坐在餐桌边玩手机，他有几分意外，一边换鞋一边说：“佳佳，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呀。”
佳佳站起来，亲热地叫了声爸爸，说：我们晚上吃了百合绿豆汤，我去热一碗给你喝。李达康连声说：不用了，你去睡觉。佳佳早跑进厨房里去。李达康侧头望望厨房，片刻低头笑了笑，自己放好包去洗手。
今天的绿豆汤煮得格外好喝，酥软清香，李达康拿勺子喝了好几口，佳佳坐在他对面，突然问：“爸爸，你怎么这么晚回来，是不是因为瓜州的药品还没有找到？”
李达康咽下嘴里的汤，回答：“不是，药品今天中午已经找到了，这事是叶省长主管的。但是你最近还是别往瓜州跑，那里最近雨很大，下午还发生了山体滑坡。”佳佳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前半句话里，乐滋滋地应付他：“好，我不去，听爸爸的。”说得李达康深感欣慰。
佳佳情报到手，开心得不得了，笑眯眯地和老爸说声晚安就跑到自己房间，马上掏出手机给马副经理打了个电话，通知他警报解除，可以排污了。对方似乎还没睡醒，说话间还有几分迟钝，气得佳佳疾言厉色地命令：你，还有心思睡觉？限你半小时内赶回工厂去，一小时内开始排污，要不然，你不用来上班了。
老马被她吓得瞌睡全无，赔着笑脸，鞠着躬满口答应。突然想起佳佳现在又看不到自己，于是又坐回床上，十分负责地表示自己现在就出发，绝对不耽误事情。心里却在骂骂咧咧：昨天上午突然通知我们不准排污，现在又半夜打电话来催，简直欺负人么，李佳佳你个臭资本家。心里骂着，却也不敢怠慢，利落地出门直奔工厂去落实李佳佳的指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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